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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蔣介石、顧祝同對孤懸蘇北的韓德勤部的關注,絕不稍遜于延安對孤懸皖南之新四軍的關注。

  曹甸地區戰雲滾滾。

  華中指揮部10個整團的兵力與韓德勤部展開激烈戰鬥。

  韓德勤部遭受重大打擊。

  韓德勤癱軟在指揮所裡。黃橋一役驚魂未散,眼下又遭如此打擊,幾天前那種勃勃雄心已蕩然無存。一種求生的欲望,在強烈支撐著他口述致蔣介石、何應欽的告急電文:

  「我軍疲憊之餘,餉彈奇缺,長久消耗,斷難維持。擬令89軍主力及霍守義、李明揚、陳太運各部向鹽城、海安出擊,作死中求生之計。務懇鈞座顧念蘇北大局,速調大軍馳援,並即日派飛機送款接濟,以挽危局。」

  他的口述漸漸變成哭訴,副官幾乎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韓德勤的告急電報到何應飲的辦公桌上,已是12月3日。何應欽閱後,並沒有過分為韓德勤上火著急,而是立即繃緊了一根十分敏感的神經。當他把蘇北戰事同皖南北移進行聯想分析之後,發覺如果新四軍經蘇南北渡,勢必增加對韓德勤的壓力,遂提筆在此件上批道:

  「可令湯恩伯東進,但仍恐不濟急。故對在江南之新四軍不准由鎮江北渡,或另予規定路線,以免該部直接參加對韓德勤部之攻擊。若江北異軍竟敢攻擊興化,則第三戰區應將江南新四軍立予解決。本案請照上意速呈委座核示。」

  無疑,葉挺、項英的心中又籠罩上一層陰影。

  12月7日,蔣介石得知韓德勤受損。

  他拿起軍令部於上月14日擬定上報的《剿滅黃河以南匪軍作戰計劃》,沉思良久後提筆批道:「此部署與計劃可照辦,但日期當略暫緩,須本月下旬再定實施時間,故本計劃可暫緩下令。」

  12月8日,蔣介石令何應欽、白崇禧發出「齊」電,重申「皓」電立場。9日,蔣介石發出「佳」電:

  「限令黃河以南八路軍、新四軍至1940年12月31日前必須開到黃河以北地區;長江以南新四軍限於12月31日以前開到長江以北地區,並於1941年1月底前撤到黃河以北地區。」

  國民黨軍令部長徐永昌掏出手絹拭去額頭上的汗珠,繼續向蔣介石慎述己見:「委座,暫緩下令實施《剿滅黃河以南匪軍作戰計劃》恐為不妥,」他又擦了一把汗,見蔣介石微睜雙眼並無慍怒之色,便繼續說下去,「眼下已近12月中旬,如果命令遲遲下達,恐各部隊準備不及。……韓德勤危在旦夕,為避免國軍被各個擊破和聲援蘇魯,使我立於主動地位,實有先行下達命令之必要。」

  蔣介石抬了抬頭,緩緩地說道:「你可以走了。」

  1940年12月10日,蔣介石接受了徐永昌的獻計,向上饒的顧祝同發出了特急電報:

  (一)查蘇北匪偽不斷進攻韓部,為使該軍江南部隊不致直接參加對韓部之攻擊,應不准其由鎮江

  北渡,只准其原地北渡,或由該長官另行規定路線亦可。

  (二)該戰區對江南匪部,應按照前定計劃,妥為部署並準備。如發現江北匪偽竟敢進攻興化,或至期限(本年12月31日止)該軍仍不遵令北渡,應立即將其解決,勿再寬容!

  「勿再寬容」,一場精心策劃的內戰一觸即發!

  顧祝同接到蔣介石的特急電報後,立即召開高級軍事會議,擬定進剿計劃。

  顧祝同限期趕修重慶至上饒長途載波電話,積極調兵遣將,並決定由上官雲相擔任前線總指揮。

  白崇禧指揮李品仙在江北沿江佈防,焚燒渡船,控制渡口,積極策應顧祝同部。

  皖南上空,陰霾密佈,雷聲滾滾,腥風在前,血雨在即……

  §2

  12月的皖南,寒風呼嘯,一派肅殺。

  項英的心情如同這氣候一樣,淒苦、寒冷。他感到孤獨,孤獨的心靈在寒風中搖顫。

  12月26日晚9時,機要秘書送來了中共中央緊急電報。這電報挾帶著窗外的寒意,毫不猶豫地吹進了項英本已寒涼的心胸:

  ……你們在困難面前,屢次向中央請示方針,但中央遠在一年前即將方針給了你們,即向北發展,你們卻始終藉故不執行……

  好一個「一年前」,好一個「不執行」。往事如煙,不堪回首。不堪回首的往事像著了魔一樣,迫使項英的目光離開了電文。

  一年前,中央指示新四軍東進,進入寧、滬、杭三角洲;北移,進入兩淮、蘇北。然而,一向認為自己頗具戰略頭腦的項英卻有著自己的獨特見解。

  他認為,東進、北移,有三大不利:

  其一,寧、滬、杭三角洲乃蔣宋孔陳四大家族之大本營,日軍佔領上海、南京、杭州後,此處又成為日、蔣、汪的心臟地區,故進入此地區實為愚蠢之舉。

  其二,此地區為日、蔣、汪三雄必爭的經濟命脈區,新四軍硬要擠進去,必將處於日、偽、頑三面夾擊之中。須知經濟利益衝突是一切戰爭的根本動因。這是馬克思主義的觀點。

  其三,北進之後,敵後3年遊擊戰爭所營造的江南革命根據地、戰略支撐點,必將喪失。

  項英想到這兒,認為這是以革命利益為重,以烈士的鮮血為貴。一種強烈的使命感和責任感油然而生,中央的歷次批評,只能使他憤慨,卻不能使他愧疚。

  他耐住性子,把目光重新收回到電文上:

  ……至於如何北移,如何克服移動中的困難,要你們想辦法,有決心……如果動搖猶豫,無辦法,無決心,則在敵頑的夾擊下,你們是很危險的。全國

  沒有任何地方有你們這樣遲疑、猶豫,無辦法、無決心……

  項英剛剛壓住的火,被這不啻於訓斥的語言重新點燃了!

  什麼「遲疑、猶豫、無辦法、無決心」?

  我項英早就提出了決心大、方法明的方略:新四軍的真正出路不是東進,不是北移,而是向南!

  1938年6月,項英致函陳毅,提出了南進戰略的雛型:「我們計劃在皖南建立一個根據地,這在戰略上非常重要。將來在戰爭形勢變化時,我們即可以依靠這一支點向皖南各縣發展,以及利用機會爭取天目山脈和仙霞山脈……」1938年10月,廣州、武漢相繼失守,第三戰區落入日軍南北夾擊的鐵鉗之中。項英判斷,勢如破竹的日本侵略軍,必然打通浙贛線和粵漢線,以溝通南北之聯繫;顧祝同的長官部和他的部隊,必然向閩、贛、雲、貴潰退;駐守皖南的新四軍,便可乘勢跟進,迅猛發展遊擊區,在新的敵後——黃山、天目山、武夷山地區大顯身手,遠征閩、浙、粵,甚至很快就可以恢復當年中央老蘇區。長江之南,紅旗漫捲,半壁山河,任我馳騁,一部氣勢恢宏的南進交響曲!

  項英的思緒不止一次地在這雄渾的交響曲中激蕩。

  然而一年來,項英感到,自己像一位被扼住創作靈魂的偉大音樂家一樣,去違心地為一些粗俗的歌手操琴伴奏。他感到很痛苦。

  寒風呼呼,破窗而入,項英打了個寒戰。

  他不是因為寒風而戰慄,而是在繼續看著電文的過程中不寒而慄。

  我們不明了你們要我們指示何項方針,究竟你

  們自己有沒有方針,現在又提出來拖或走的問題,究竟你們主張的是什麼,主張拖還是主張走,似此毫

  無定見,毫無方向,將來要吃大虧的。

  語氣之嚴厲,前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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