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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清晨的陽光已經升起,老旦驚訝地看到,共軍居然已經把昨天半夜炸得稀爛的戰壕又挖好了,而且又向前硌蹭了30米的樣子,離周來訊倒下的地方不過幾步之遙了。

  下午,氣溫驟降,大地寒徹,灰朦朦的天仿佛就要下雪。整個陣地上死一般的寂靜,只聽見遠處共軍齊聲合唱的歌聲。戰士們已悉數散去,個個心情沉重,老旦已不忍再訓斥他們,儘管他知道仍然還會有弟兄逃跑。誰願意死在這裡呢?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咋辦哪。眼見共軍那邊一天天地往前推,國軍這邊一天天地往後退,天氣又一宿比一宿冷,誰個心裡不慌哪?誰都知道共軍的大衝鋒就要開始,而自己的援軍連個鳥影兒都沒有。飛機扔下的補給極其有限,就像用草棍撓蝨子,根本不頂個球用,更何況還稀稀拉拉日見其少。其他連隊裡已經有人為了一件棉衣或是兩聽罐頭開槍殺人了。聽5連的戰士講,昨天又有一個營的隊伍跑到共軍那邊去了,還是兩個營長帶的頭……

  下雪了。只一夜之間,大地就變了顏色。前天傍晚,鋼刀一樣的北風開始在平原上肆虐,一波狠過一波。風聲如雷,黃沙如鐵,刮得整個戰場天昏地暗。帶著哨聲的白毛風夾裹著細硬的黃土粒,無情地抽打著天地之間的活物。

  壕溝裡,戰士們鋼盔叮叮噹當作響,小石子和大冰粒如彈片般撞擊著他們。風掠過戰壕和炮口的時候發出恐怖的尖嘯,刺得人心頭髮瘮。眼睛是不敢睜開的,壕裡生的火,連同燒水的鍋和柴火棍子,都不知道被卷去了哪裡。幾匹受驚的戰馬發瘋般狂奔在陣地上,馬蹄聲裂,淒厲嘶鳴。沒有人敢去拽它們,生怕連同這些發瘋的畜生一起吹死在大風裡。戰士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蜷縮在壕溝裡,用盡一切能取暖的衣物,將自己裹得像個蠶繭,有的甚至把鍋扣在頭頂上,只留出一對鼻孔出氣。一堆人緊緊攏在一起,磨叨著菩薩保佑這要命的大風早一點過去。

  夜半時分,風是小過去了,但這天氣已經被折騰得滴水成冰。月亮旁灰濛濛的風圈若隱若現。戰士們剛剛把腦袋露出棉襖來,呼吸一口冰冷而新鮮的空氣,銅錢大的雪片就紛紛落進嘴裡,涼透心底。老旦也凍得牙齒格格作響,他還是堅持在壕溝裡來回巡視著,一看到些受傷和得病的戰士,就安排戰士們保護好他們。一時沒注意這肆虐的風,回來用手呼擼耳朵的時候感到一陣鑽心的疼,指頭一捏,耳朵已經凍得快成冰塊了。他慌忙找了個棉帽子戴上,逃回到瞭望所避風。他想看一看共軍那邊的情況,剛從瞭望口冒出頭去,一陣快風卷著黃土就砸在臉上,痛如冰紮,眼睛和嘴裡登時也火辣辣地疼痛。幹腥的沙土嗆得他劇烈地咳嗽,猛然間,身上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手邊的水杯已不知去向,髒兮兮的手也不敢去揉眼睛,嗓子想喊卻喊不出來,只好一頭紮在地上,一邊咳嗽一邊忍受著眼睛的劇痛,就這麼著煎熬了小半宿,差點背過氣去。

  憋得滿臉通紅的老旦被士兵們扶起來。有個老兵給他灌了一口米酒,拍拍他冰冷的臉皮,掏出一塊髒了吧嘰的棉布給他擦眼睛,然後掀起他的眼皮呼呼地吹。老旦大口地喘著粗氣,兩眼紅得像是喝了老刀子酒的醉漢,慢慢才回過神來。給他酒喝的廣東老兵武白升滿臉凍瘡,一隻耳朵凍得大了兩圈,特大號的酒糟鼻子上鮮紅的口子像是在滴血,卻仍然爆著焦黃的牙沖他咧著嘴笑,老旦也勉強在凍僵的臉擠出一個微笑,狠狠地說:

  「日他媽的!這是什麼鬼天氣!」

  幾個兵終於松了口氣兒。楊北萬因為有幾個老兵愛護著,球事兒沒有,只是臉蛋凍得通紅。看到老旦面如死灰像剛從化人場回來的詐屍,驚得瞪大了雙眼,忙過來心疼地焐著老旦的雙手,把自己身上的一件大毯子解下來給老旦披上,然後回頭對老兵武白升說:

  「促狹鬼!你看什麼看?把酒全拿來,眯著幹雞毛啊?沒見連長快成冰棍子了?日你媽的,頭長得像個鍋盔!」

  老旦感到訝異,這才幾天工夫?這個恨不得回老娘懷裡吃奶的屁娃子居然變得這般痞氣,還學會了南腔北調的髒話,這幫兄弟真教了他些好貨!

  武白升被這娃子搶白,臉上有點掛不住,高高的顴骨上泛起一片紅,他傻樂呵呵地掏出酒壺,很不情願地遞給楊北萬。楊北萬晃了晃,擰開蓋子給老旦往嘴裡倒,老旦也不客氣,咕咚咕咚猛灌幾口,身子上已是熱了不少。他將酒壺遞回給心疼得跺腳的武白升,學著武白升的口氣,啐道:

  「日你媽的!跟泔水差球不多,還趕不上日本鬼子的酒,你們家就喝這玩意?還跟王母娘娘尿似的藏著掖著!還給你個球的!」

  「老哥,類唔知啦!這可是上好的石灣米酒,系我拿三個饅頭跟7連的同鄉大哥換來的,好不容易的啦!」

  武白升一臉委屈。他說的倒是實話,在這種地方,找到一瓶廣東石灣米酒,難度真不亞於找到一瓶王母娘娘的尿。這裡連喝口水都已經成了問題,更別說這些奢侈品了。離連隊最近的水井每天都要排隊打水,井邊是荷槍的士兵。因為前幾天,有一個重傷士兵,凍得渾身潰爛,戰場上缺醫少藥無法醫治,任由他躺在草席上等死,這廝氣得發狠,半夜一頭紮進了井裡。早晨人們打水時,才發現裡面有個漲得像氣球一樣的兵,井水已經滿是膿血沒人敢喝了。於是部隊嚴格禁止大家浪費水源,每人都是限量。能找到一瓶家鄉的酒,武白升可能連命都願意搭上也要拿回來,難怪這幾天他總和其他人分乾糧吃。給老旦喝雖是願意,但也還是肉痛。

  後半夜,那老天爺准是癲狂了,雪越下越大,雪片子又重又厚,映照得天兒早早地亮了。開始還覺得稀罕的南方兵,看到愁眉苦臉的北方兵鄙夷的眼神,也不敢大聲說笑了。方才跑到戰場中間的幾匹戰馬也無意回來,低著頭在戰場上找著能吃的草根什麼的。無人敢冒挨槍子的風險去拉它們回來,也無人開槍射殺它們,要是幾隻畜生跑回來,那得有多少斤肉啊!共軍估計也凍球得差不多了,壕也不挖了。有人吆喝著馬哨子想招呼它們過去,國軍這邊也不示弱。好幾個趕過馬的「和樂架、和樂架」地勾著它們。終於,有兩匹馬慢慢地走近,互相噴著鼻孔磨頭蹭背,對兩邊的招呼無動於衷。老旦見狀,眼睛陡然發亮,這兩個畜生,莫不要在陣地之間幾千人的注目之下開始×了?

  果然,國共兩邊剛睡醒的戰士們都發現了這有趣的一幕,紛紛探出頭來觀看這兩匹馬的壯舉。開始還警惕地舉著槍,一會兒就慢慢放下了。一些傷兵見眾人歡呼雀躍,也支著拐掙扎起來看。兩邊的人南腔北調地大喊著,吹著口哨和喇叭,揮動著手上的衣服和帽子,什麼難聽的話都有。

  「對了,對了就這樣!把兩腿兒搭上去,媽啦個巴子!你搭它的腰幹雞毛呀?從它媽的後面上啊!」

  「出來了!出來了,我日你媽的,這是驢球還是樹根啊?跟他媽一條腿似的!」

  「錯啦,不是那兒!我操!真是狗日的一個笨鱉,大眼小眼都搞不清楚!」

  「你當這畜生和你似的?大小眼通吃?把你晾在這兒幹,你個球連眼兒在哪兒都找不著!」

  兩匹大馬跳舞似的轉著圈,費事地想要交媾在一起。它們在幾千雙眼睛下耳鬢廝磨,蹭來蹭去,卻總是不得要領。母的準備好了,公的姿勢不對,公的準備好了,母的卻會錯了意。公馬急得嗷嗷長嘶,四蹄亂蹬。它們每一次不成功的努力都讓兩邊的士兵們發出長長的惋惜聲。

  「唔丟類老母,類個行伽慘,唔識做就讓共軍教類做啦!」

  「國民黨的愣球,你們上來幫幫你兄弟啊,要不然成不了事兒啊,咱們保證不開槍!誰開槍就是它們做下的!」

  楊北萬看得眼裡放光,也大聲地摻和著:

  「沒人幫不成,沒人幫不成!得有人托著那玩意,否則進不去的!」

  老旦微笑著拍拍楊北萬的頭,笑著說:「愣娃子,看不出你個球還挺在行哩!誰教你的?」

  「俺大哥經常幫人幹這個,你得用手抓著馬球往裡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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