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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上尉把兩隻衝鋒槍掛在兩人的脖子上,子彈早被憲兵卸去了。二人已經被松了綁,憲兵還給他們戴上了鋼盔,二人莫名其妙地看著憲兵們給自己掛上這些裝備。上尉站定了,掏出手槍,拉開槍栓指著他們說:

  「上去,往共軍那面走!你們要是敢跑敢扔槍,這邊有槍指著你們!共軍殺不殺你們全看你們的造化了!你們不是成天想著過去麼,這不正是機會?」

  原來是這樣一個惡毒的辦法!戰士們勃然大怒,有人忽地一下抄起槍,罵罵咧咧地就要動粗。老旦雖然氣憤以極,但尚能保持冷靜,一擺手制止了弟兄們。他上前一步擋住上尉的槍,咬著牙慢慢地說道:

  「長官,俺和這幫弟兄們出生入死,守在這裡,陣地一寸都沒丟。弟兄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馬貴和來訊子只犯點子錯誤就要槍斃,就不怕寒了戰士們的心?日他媽的!這後面也沒啥增援,沒吃沒喝沒子彈,出去拉泡屎都會挨槍子,偶爾有些個想家熬不住的,你就不能看在這幫弟兄的情分上饒他們一回?」老旦越說越氣憤,額頭青筋爆起,漲紅的臉使他的傷疤顯得格外猙獰。

  「俺知道每條溝裡都有這事,也不是啥稀奇事!你就少你娘的跟我掰扯軍法,你要是誠心想宰他們,就先宰了俺再說!」

  戰士們聽了他這話,再不含糊,紛紛拿槍指著這幾個憲兵隊的雜種,槍栓拉成了一片,只等連長一聲令下。

  上尉吃了一驚。這個笨了吧嘰的連長突然變得這麼強硬,竟然敢跟自己對著幹?但看著指向他們的槍口,上尉和幾個憲兵腿肚子都有點軟了,上尉忙帶上墨鏡掩飾自己的緊張。他們在部隊裡平時都鼻孔朝天,常拿軍法軍規整人,其實他們自己連共軍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更沒有像樣地動過刀槍。面前這幫大兵都是死人堆裡滾過來的,根本不把命太當回事,惹急了這幫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連長,別為咱們背黑鍋,俺的命賤得像土坷拉,死了沒個啥!弟兄們別這樣啊,不划算,不划算啊!長官,咱們去就是了!」周來訊看到雙方已經劍拔弩張,禁不住哭著跪下了。

  面對一圈黑洞洞的槍口,上尉死死瞪著老旦,他覺得必須壓住這幫兵的氣焰,否則這趟差使就辦不成了。他慢慢地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張紙,一抖打開,舉到老旦面前。

  「俺不認字,寫的啥?」老旦一見文化字就心虛,臉霎時就紅成了猴腚樣。

  「你不認得字,也不認得團部的紅章?這是團部下的給他們倆的處分通知!啊?你看清楚了,就地處決,立即執行!明白了麼?」

  上尉嘩的一聲收起這張紙,一臉得意,歪著嘴對老旦說。

  「你讓我拿哪隻眼瞧你呀?誰他媽的沒見過血?沒殺過人?要不然你當著我的面槍斃他們?我們不缺槍,就缺子彈和炮彈,他們被共軍打死了也是活該,還省得我們浪費子彈!沒準兒共軍還真會放他們一馬呢!往上走!」

  馬貴兒和周來訊哆哆嗦嗦地走上戰壕。周來訊已經哭成了一團爛泥,被馬貴兒攙著才能站起來。他們回頭望了一眼,馬貴兒對著幾個憲兵啐了一口,說道:

  「老哥,弟兄們,爺們兒上路了!來訊子,別給連隊丟臉!哭你媽了個逼啊!」

  二人掛著槍,在戰士們痛苦的目光中緩緩向前走去。幾個憲兵已經舉起了槍。老旦心如刀絞,直恨不得一槍斃了這個面目可憎的長官。如今國軍有點兵敗如山倒了,他早知道軍裡正在整頓軍紀,憲兵隊頻頻出動斃人。如今這上尉拿著軍規當令箭,就算以這他娘的混帳辦法斃了馬貴兒和來訊子,也算他娘的是在「按規矩辦事」!自己橫豎挑不出理兒!他強壓著滿腔的悲憤,急得滿身大汗卻又束手無策。

  此時,周來訊嚇得腿腳抖成一片,步子都邁不動,馬貴兒拽著他艱難地往前挪著。偌大的兩軍陣地之間,兩個孤零零的國軍士兵就這樣走向共軍的陣地。兩邊的士兵都瞪大眼睛盯著他們,死寂的戰場上只聽見兩人沉重的腳步聲。兩人的腿上如同綁了千斤秤砣,每向前邁一步都無比艱難,饒是馬貴兒身經百戰,此時也在打哆嗦了。他們聽到了共軍士兵劈里啪啦拉動槍栓的聲響,腳邊到處是凍僵的死屍,有的還睜著眼睛,兩人終於放聲號哭起來。

  當兩人走到雙方陣地中間的時候,從共軍陣地傳來一聲清脆的槍聲。馬貴兒應聲晃了兩晃,卻沒有倒,他猛地一推周來訊,回過身來,面朝國軍陣地大喊:

  「王八羔子們,往你大爺爺老子身上招呼!來訊子,扔下槍往前跑,快跑!」

  周來訊迅速扔下槍和頭盔,舉起雙手撒開兩腳向共軍陣地跑去。

  憲兵們開槍了!子彈打在馬貴兒寬闊的身體上,崩出片片血霧。馬貴兒掙扎著,口中噴出汩汩的鮮血,試圖擋住射向周來訊的子彈。憲兵的衝鋒槍子彈幾乎全部射在馬貴兒身上,老兵馬貴兒終於在一片密集的槍彈中栽倒在地,發出一聲長長的號叫。

  周來訊眼看就跑到共軍陣地了。呯的一聲響起,正在飛奔的來訊子一個激靈,飛出了幾米,一頭撲倒在地上,就再不動彈了。老旦看到上尉手持步槍,槍口兀自冒著白煙,登時血往上湧,他一把奪過上尉的步槍,照著他的頭就是一拳。上尉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墨鏡被打了個粉碎,碎鏡片劃破了他的臉頰,頓時血流如注。他氣急敗壞地掏出手槍指向老旦,憲兵們也紛紛調轉槍頭。戰士們早已氣得咬牙切齒,放聲大罵圍了過來,嘩啦嘩啦地端起了機槍。有個戰士一手壓下憲兵的槍口,一手把刺刀橫亙在他的脖子上,另外兩個憲兵見狀,嚇得乾脆把槍扔掉了,舉起了雙手。

  上尉自己慢慢地爬起來,擦了把臉上的血,猙獰地說:「行,你有種!有種你讓他們開槍!」

  狠狠揍了這王八羔子一拳之後,老旦的怒火稍微平息,他立刻意識到這該死的衝動可能帶來可怕的後果,看到戰士們已經在下憲兵的槍了,急忙大喊一聲:

  「住手!都住手!」

  上尉對著老旦吐了一口血沫,將兩顆焦黃帶血的牙齒打在老旦胸前,他扔掉滿是血漬的手帕,咬牙切齒地指著老旦,卻說不出話,手指一晃一晃地上下擺動。

  「滾得遠一點!否則共軍沖上來,老子把你們幾個都填進去!」

  老旦知道這上尉不會善罷甘休,那又能怎麼樣?自己不大可能因此而受嚴重處分,畢竟自己的陣地守得還是很不錯的。在圍困之中,除了對逃兵的懲罰,普通軍規就跟婊子一樣,是可以隨便玩兒的。

  戰士們下了憲兵的子彈,把槍還給了他們。這幾個災星總算滾蛋了,老旦松了一口氣。他走到壕邊,拿起望遠鏡望過去,馬貴和周來訊的屍體還在那裡,方才還鮮活的兩個戰士此刻已成僵屍,他們還保持著臨死時候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地上開始起風,卷起一片片昏黃的土沫,打著旋散落在他們身上,幾隻黑了吧嘰的大鳥已開始在他們屍體的上空高低盤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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