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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放下聽筒,他坐在床邊發了會兒楞,才隱約想起自己半夜醒來過一次,什麼時候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已經想不起來了,奇怪的是他現在卻能清清楚楚地回憶起半夜醒來時的情形。

  他是突然驚醒的。

  聽見身旁有窶窶宰宰的聲音,他睜開眼睛,看見嬸坐在床邊,正摸著黑往身上穿衣服。他覺得好生奇怪。大半夜的,她要幹什麼?她好像對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知覺似的,顯得有些茫茫然又飄飄然,只顧自己做自己的事,完全沒發現李漢的醒來,沒發現那雙在黑暗中注視著她的眼睛。那感覺看上去就像渾然不知李漢的存在。李漢注意到,她穿衣服的動作倒很準確,胸罩,短褲,睡袍,一件件穿得有條不紊。穿好後,她輕輕用手向後攏了攏那一頭長髮,起身向陽臺的門走去。走到門邊,她頓了一下,準確地抓住門把手,開門走到陽臺上。李漢大感駭異,屋子裡幾乎沒有光線,她怎麼可能每一個動作都準確無誤?而且,這時候她上陽臺上去於什麼?一種不樣的預感襲上心來,連衣服都頤不得穿,他騰地跳下床,就向陽臺沖去。

  令人恐怖的事並沒有發生。她站在陽臺上,好像在望什麼,又好像什麼都不看,只是怔怔地把眼睛朝著一個方向。李漢輕輕走過去,從身後摟住她。她沒什麼反應,手指著天上的某個地方,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看,那顆星,看它多亮,可它就要落了,那顆女人的星……李漢抬頭朝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什麼都沒看見。再低頭看看她,微茫的天色中,她的眼神很散,就像還在夢中未醒似的。李漢抱起她來,只感覺她渾身軟綿綿輕飄飄柔若無骨。

  他把她抱回床上,她立刻沉沉睡去。

  她似乎衰竭得厲害,身上很燙,像是在發高燒。他隱約記得每次事後她都要發低燒。這次不一樣,這次燒得厲害。那件事在明顯地損耗她生命的能量,發生一次,損耗一次,生命也就在一次次損耗中流失。

  他心中湧起一種慢性殺人的自罪感。跟在這感覺後的是深深的自責。

  他忙立床邊,端詳著撣的睡態,那種自責感又重新湧了上來。這個像少女一樣純情又像少婦一樣成熟的女人!這個奇特的讓人愛憐又讓人困惑的女人!這個對自己的先知能力毫無察覺的女人!他想起了那怠幾天前偷偷錄下她的暗語或者說她的預言的磁帶。事後他還沒來得及回過頭去聽一遍呢。

  他走到寫字臺前,摁下了錄音機的回放鍵。她當時的聲音太小,幾乎聽不清楚。世界末日,冰塊,洪水,十字架……除了冰塊,那些在《聖經》上才會見到的字眼,和今天的世界有什麼關係?諾查丹瑪斯關於世界末日的預言已經破滅了,難道她想再一次預言世界末日的到來嗎?你可以不信諾查丹瑪斯,他想。

  你卻不能不信這個正像少女一樣熟睡的女人。她的預言不是一次次都應驗了嗎?

  遍及全球的銀行大劫案;

  死於炸彈之下的瓦雷金總統;

  被印度空軍炸死的那個巴基斯坦「幸運兒……」

  幾乎每次都是在血淋淋中應驗的。她的預言總是和血有關。總是充滿血腥氣。當然,也還有些預言沒被證實,比如紅衣大主教的皇冠上飄著烏雲,冰塊和世界末日之類莫名其妙的話,你敢說因為它莫名其妙就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被證實嗎7這時他忽然想起還忘了她說嘉琪的那些話,頓時不寒而慄。難道那些話也是她的預言嗎?要是這樣,可就大可怕了。他是想跟嘉琪分手,但從沒想過別的什麼,更不會願意看到嘉琪出現意外。

  三個小時後,他不願意看到的意外還是發生了。一份從北京發來的加急電報被跑步上樓的通信員選到他的手裡:

  嘉琪車禍身亡,速歸。

  §詹姆士·懷特 2000一個太空人對地球的最後鳥瞰

  從籠罩半個地球的夜色中穿過時,如果是在無定向狀態下,你隔著舷窗向外看去,會產生一種地球是垂直懸掛在太空中的感覺。球體表面那一片片燈火通明的地帶若斷若續地連在一起,如同佈滿聖誕樹的一串串閃亮的小燈。很快你就會發現,這些小燈中,有的在遊動,有的在明滅,那不是狂歡夜的燭光遊行,那是戰爭,那是正在發生和進行著戰爭的地方,事物總不會俯首聽命地按照人們事先給它定好的尺寸去發展。印度人今天就沒能在既切斷中巴公路又不激怒中國人的玩火遊戲中掌握好分寸,結果朝著與中國人交戰的方向邁出了愚蠢的關鍵性一步。

  今天發生的事情肯定也出乎中國人的意料。顯然,那支築路小隊除修復被印度人摧毀的二號公路外,還擔負著試探和激怒印度人兩項任務。可他們不幸在與印度人的一場時間很短的交火中,全部陣亡。

  印度人最擔心給中國人製造的藉口,終於讓印度人自己製造出來了。而且是一個絕對血腥的藉口。

  從我這裡可以感到,不少國家像拼命把鼻子嗅來嗅去的猛獸一樣,為空氣中越來越濃烈的血腥氣味感到興奮和鼓舞。它們躍躍欲試,正準備參加接力賽似的舉起戰爭接力棒,不斷地把一個接一個的血腥藉口製造出來。進入太空以來,我頭一次無法使自己進入睡眠狀態。連那個災難的日子裡我都強迫自己睡了兩小時。今天不行。

  我在為我曾經生活過的、我的女兒至今還在其上生活的星球難過,也為你們難過。

  我們曾經以為它是茫茫星空中最幸運的一顆,因為只有在它上面誕生了人類。但這個結果卻又使它成了最不幸的星球,因為人類發明了包括毀滅它在內的自我毀滅方式——戰爭。

  記得我們在上個世紀的末葉,冷戰還存在時,是那樣渴望結束冷戰。後來,冷戰結束了,有人狂妄地稱之為「歷史的終結」——宣稱這是西方的勝利。西方真的勝利了麼?冷戰時期,在核烏雲的對峙下,我們起碼還有一種恐怖的和平。而今天,我們連恐怖的和平都沒有了,只有熱戰,只有血淋淋、赤裸裸的殺戮!

  這讓我想起我的一個朋友說過的話:糟糕的秩序也比沒有秩序要好。我想對你們說,恐怖的和平也比沒有和平要好。

  也許,重新建立新的和平和秩序,要在這場即將接踵而來的既非世界大戰又非局部戰爭的全球性戰亂時期結束之後,才有可能?要是這樣,要是這一天非來不可的話,上帝,那就讓這一頁越短越好,使他仁慈的手能儘快把它翻過去。

  今夜,夜空是如此的晴朗,一點也不像有戰爭的夜晚。看來把戰爭形容成烏雲並不很準確。起碼有一半的情況下,戰爭是在朗朗晴空或麗日藍天下的暴行。

  這就是說,即使是在晴朗的日子裡,人類也無法過一種無憂無慮的生活了,是這樣嗎?

  可我還是要向你們道一聲晚安——

  晚安,地中海。晚安,大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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