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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於是,李漢重新找到了把她擁入懷中的理由。接著,又把嘴唇不容抗拒地壓在她微微打顫的唇上。

  「不,不要……」她把唇滑向一邊,她想改變預感。但在分離的一瞬間,她又自動滑了回來,好像瞬時的離開僅僅是為了說出那個「不」字,說完後就又返回原處。原處是一片雨淋過的苔地,潮濕而潤滑;開始是小心翼翼的探尋,陌生的問候,微帶羞恥感又充滿好奇心的觸摸,接觸的節奏隨著迅速的熟悉而加快,然後是無休無止的潮濕,無窮無盡的潤滑……她能感到一股奇妙的吸力,在引誘、在拖曳她的舌尖,它本能地抗拒著又迎合著,一次一次,終於禁不住這狡猾的誘惑,從深暗的藏身之處跑出來與引誘者繞在了一起。

  在令入迷醉的纏繞中,她能感到早春的和風,把苔原上最後的積雪殘冰完全融化了……

  融化的溪水被暴怒的江河帶進了咆哮的大海。這是另一片海。嬋在半明半寐中睜開眼,她感到自己已經深深地掉進穀底,.巨大的浪頭正一次次從上面壓過來。她看到他模溯不清的面孔像鐘擺一樣在她眼前晃動,一直擺到她看不見的地方後又擺回來。她想到了岸。

  可望又不可及的岸。她被這海浪一回回卷向岸又離開岸,無限地接近岸又拒絕岸,在被高高拋起又重重摔下的落差中,她體會到了巨大的恐懼和巨大的快感。她無法只留下快感拒絕恐懼,它們沒有邊界。她必須全部接受它們,沒有選擇餘地,根本顧不上選擇,在這片海洋上她身不由己。恐懼和快樂冉次把她送向岸時,她終於伸手抓住了一塊凸兀的岩石,她看見自己的手指摳進了岩縫,深深地摳進,直到把那塊岩石摳出鮮紅的皿……

  突然,漲潮的時刻來臨了,嬋渾身扭動著、激喘著喊叫起來:對!對!就是這兒!就在這兒!

  李漢被這突如其來的喊聲驚呆了,他覺得這喊聲撕雲裂帛,整個海灘,整個香港,整個世界都會聽到。他急忙回手打開車上的電視機,把音量開到最大……

  不,不要停,不要!

  被阻斷的海流再次洶湧地返了回來,加入了最後一排登陸的潮頭,拍擊著,轟鳴著,撕搏著,直到海和岸都已經精疲力盡為止。

  嬋目光迷離地望著李漢,你壞……濕漉漉分個清是海水還是汗水浸透的頭髮,緊貼在她不再蒼白的臉上。像死了一回,她輕聲說,李漢不知該說什麼。一切都讓他很意外,一切也讓他很感動。他用指尖輕輕地滑過她的眉骨,她的鼻樑,她的面頰,她的唇角,她的尖尖的下頜。一切都不可言傳的美妙……

  「不,快關掉,我不要看它!」嬋陡然在神思恍惚中臉色一變,指著電視機失聲喊道。

  李漢回頭望去,屏幕上出現的是俄羅斯總統瓦雷金在議會演說的鏡頭。他疑惑地看著蟬,弄不清她勃然變色的因由。

  「快關掉,我不要看他那半張血乎乎的臉!」嬋再次喊道。

  李漢又回過頭,他看到的還是瓦雷金那張濃眉粗闊的臉龐。他百思不解,他無法區分這是嬋的一次失態還是她的又一個預言?但他還是關上了電視機。

  認很快,嬋在他的懷中沉沉睡去。

  返回的路上,嬋一路昏睡,李漢一路無語。中間有一段,他以為她醒過來了,因為她低聲提醒他查看自己的錢包。她說,看管好你的錢包。看管好錢包?為什麼要看管好?他想追問她一句,卻發現她根本就沒有醒。莫名其妙。他覺得自己正在走人一個幽邃的迷宮,到處都是拐彎,到處都是岔路,每一個拐彎處和岔路口,都站著嬋,每一個嬋都呈現出與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表情和眼神,你無法確認哪一個是真正的真實的嬋,所以你無法走出迷宮。

  後來,她好像一下子從昏睡中醒了過來。她似乎能體味到李漢沉默的複雜含義,她沒有馬上打破這沉默。一直到汽車駛進海底隧道,她才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我有過一次。」

  「我知道。」

  「和這次完全不一樣。」

  「什麼地方?」

  「你壞死了……」

  汽車駛出了隧道。

  §盧爾德2000年1月6日

  香港的大雨並沒影響到比利牛斯山的晴朗天氣。

  十七年後,聖巴斯蒂安·杜米埃紅衣大主教再次沿著「苦路」,一路想像著當年基督受難的情景,來到達拉格羅特大教堂不遠處的聖母洞時,他趕上的正是湛湛晴空的好天氣……和十七年前一樣。他虔敬地點燃一支隨身帶來的蠟燭,把它置放在無數支已經燃燒得長短不一的燭火之間。

  他仰視聖母,頓覺百感交集。十七年前,他曾親眼目睹過這座聖母像無故流淚,這一神跡震動了整個天主教世界,無數信徒聞聲而來。當時,盧爾德的夜晚,被數不清的燭火環繞,猶如從天上切下一塊星空,讓紅衣大主教感動的,倒不是他回憶起了流淚的聖母和盧爾德的燭光之夜,而是必定會由此觸發的另一段記憶:

  那個女人。弗朗索瓦絲·貝勒芒太太。

  她是被這神跡吸引來的無數人之一,但她不是虐誠的教徒,起碼在某些問題上不是。

  要知道她是個巴黎女人。當時就是在這條路上,三十六歲的盧爾德教區教長聖巴斯蒂安。

  杜米埃與她迎面相遇。在那個女人籃得清澈深邃的目光直視下,向來確信自己心如止水的杜米埃教長如被雷擊一樣,渾身顫慄了一下。這一連杜米埃本人都沒察覺到的心靈悸動,卻未能躲過那女人的眼睛。巴黎教會她的東西太多了。包括洞察所有的男人。但是,在此之前她還沒有接觸過一個穿黑袍的男人。當然,眼前這個男人吸引她的不光是那身黑袍所代表的品類,事後她告訴過他,我從沒見到過眼神如此憂傷的男人,何況還有黑色的長袍!

  我是個不幸的女人。在盧爾德鎮的一家小咖啡館裡,貝勒芒太太對杜米埃教長說。接下來從正午直到黃昏的交談中,杜米埃瞭解到,這個不幸的女人是巴黎一家馳名世界的香水製造商的妻子。他馬上想起了在「苦路」邊與這女人相遇時,讓自己刹那間險些暈迷的香氣。她比他大兩歲。比她那個幾乎睡遍了巴黎名媛、卻讓她獨守空房十幾年的丈夫小二十一歲。當然這些年我也並不總是一人獨處,她很坦率,我遇到不少喜歡我並且也很可愛的男人,但他們都充其量只能填塞我的空房而無法填補我的空虛。

  「於是你想到了上帝?」教長問道。

  「是的,我想也許他會有辦法,如果他真的能讓一座石雕的聖母像流淚的話,他就應該還能創造別的奇跡。」

  「在你身上顯示上帝的奇跡?」教長輕輕搖頭。

  「難道不可能嗎?上帝是不拒絕一切人的,何況我們所有的人都有罪。」

  教長無言以對,他想起了抹大拉,恍惚間他覺得似有神示。這是他與那個女人的唯一一次交往,他們在一起呆到第二天天亮。然後,十七年裡再沒見過一回面。只是在分手後的第二年,她給他寄來一張很大的彩色照片:依然美麗的貝勒芒太太坐在一張白色的沙灘椅上,懷裡抱著一個長著一頭淡栗色卷髮的像貝勒芒太太一樣美麗的小姑娘。她在照片的背後寫道:

  這是你的女兒,多麗絲。

  太讓人意外了。盧爾德教區的教長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整整一個下午,他都坐在靠窗的木桌前,一邊照鏡子,一邊借著明亮的陽光反復端看那張照片,試圖找出那個小姑娘與自己的相同點。最後他很失望,小姑娘太像她的母親了,幾乎就是按尺寸比仍縮小的另一個貝勒芒。可以說,和他毫無共同之處。但他決定,還是接受這一事實,要知道並不是所有的教長、紅衣大主教,甚至教皇本人都能有幸擁有一個美麗的女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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