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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有的,站長先走。我拖到他們喊話……"

  根本沒有喊話,幾挺機槍的火力已經橫掃了過來,不僅是樓下的店面,也包括了阿手們所在的窗口。阿手臥倒,聽著樓下傳來自己人的慘叫。剛剛說話的中統已經被子彈洞穿。

  日軍在機槍掩護下沖上來投彈,他們根本不在乎留不留活口,完全照著拆房子在幹。

  爆炸聲將手下的慘叫也淹沒了,阿手的世界在爆炸中幾欲崩塌。

  茂密的枝葉裡掩映著麻怪的馬隊。零呼吸著山野裡帶著草葉香氣的濕重空氣,看著陰雲密布的天空,這一切南方特有的東西讓他有一種久違的神情。

  麻怪低嘎著嗓子喊:"歇一歇。"

  下馬,幾個傢伙聚成了團。也不敢生火,喝酒也只是小小地抿一口,他們安靜得出奇,連吃肉也是破天荒地用手撕下一條放進嘴裡,而非往常那樣像野獸一樣痛快地大撕大嚼。

  零奇怪地看著他轉了性子的同伴們:"麻怪,你的酒不是包治百病的嗎?"

  "當然是包治百病的,連見了婆娘不搭帳篷的病都治得好。"

  "怎麼你們都水土不服啦?"

  "你瞎眼的也不看看這什麼地方。"

  零再度看了看周圍,因此而更加欣喜:"山裡啊,樹林。我聽見水聲,包准走不到一裡就有溪水,再不用喝你們袋子裡灌的汽油了。這是石頭。"他珍惜地拍拍身邊的一塊石頭,"我保准你們長大的地方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一塊這樣青黝黝的石頭,是石頭不是土啊。"

  麻怪壓低了聲音:"這是日本人的地方!"

  像是在響應他的說話一樣,遠處傳來喑啞的一聲槍響。遠處的某個地方,濕重的空氣裡升起濃濃的黑煙。

  麻怪的夥計把馬嘴上了嚼子,用布包上了蹄子。馬隊靜悄悄地從林間過路,直到看見伏在路邊樹叢上的一具軀體。那看起來像團破布,但血一直噴濺到幾米開外的路徑對面,把對面的樹叢也染成了通紅。一擔柴也扔在路面上。麻怪做了個繼續走的手勢,他的夥計靜悄悄把馬隊勒了,從那條紅色的道路上過去,每一人都臉色煞白。

  盯著那具軀體,零默然著一言不發,麻怪則伴之以他的評論:"是砍柴的。被人從後邊追上,一刀砍了。腦袋不知道飛哪裡去了。日本人狠嘞。"

  走在前邊的朝勒門看見樹叢裡一團黑色的頭髮,他茫然地忍耐了一會兒,嘔吐。零很訝然地拍打他的後背以示撫慰。

  "朝勒門生得金剛菩薩一樣,可連羊都沒殺過,"麻怪說,"走嘞。貼著地溝子走,過了這段有個地方,咱老子的貨就能賣錢。"

  馬隊小心翼翼地走出山林,前邊是平原,平原上冒著黑煙。他們在路邊的地溝裡前行,漸漸遠離了那股黑煙。

  麻怪說:"你們漢人的地方就是不好,到處都是人!咱老子的地方就沒這麼些的鬼人,咱老子的地方就不用人躲人!"

  "你躲的是日本人,不是漢人。"

  "漢人就是不好!不好就是不好!種了莊稼幹嗎不多種些樹?種了樹就可以躲人!"

  路邊樹叢已到盡頭,膽戰心驚的馬隊沒有勇氣走上那光禿禿的路面。幸好對面路上有些樹叢。麻怪指揮著:"上對過。"

  "這話你說第四遍了。在路上躥來躥去更容易被發現。"零說。

  "咱老子走過一趟的……"麻怪的話沒說完便在路中央愣住了,他的馬隊也愣住。

  對面路上的樹叢有人站了起來,身上披掛著樹枝的日本兵站了起來。槍響了一聲,隊尾正要逃跑的麻怪的一個夥計栽倒。

  死寂。

  與槍聲對應,朝勒門放了個不合時宜的響屁。

  日本兵押著馬隊走過黃亭冷落的街道。

  剛殺了麻怪夥計的那名日軍的槍卡了膛,他在隊尾使勁拉著拉不動的槍栓。他的同伴把槍拿過來,使勁拉了拉,在地上蹾了蹾,把槍還回去的時候,他指了指被押著蹣跚前行的零。那名日軍瞄著零開槍,子彈仍未能打出去。他又拉了拉槍栓,開火,零身邊的一名夥計摔倒。

  朝勒門癱軟了下來,他的皮袍被刺刀挑開了,一柄刺刀在他結實的胸膛上刺出一個血點,那只是找個瞄準點。朝勒門慟哭,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本性上跟羊差不多,零抓住了那柄正要刺出的刺刀,看了看掌心裡流出的鮮血。

  日軍在笑,對著零伸出一隻大拇指,然後掉轉了槍托,一下砸在零的頭上。零晃了一下,扶起朝勒門回歸在押的隊列。

  一句話都沒有,但麻怪的馬隊已經死了兩個,還有兩個從剛從鬼門關打了個轉回來。

  33

  陳亭街上。湖藍坐在車裡。

  一名軍統從裝載電臺的那輛車上跑過來:"湖藍,中統的王八蛋已經在黃亭鎮被鬼子給滅了。黃亭站還剩四個活口,三不管裝孫子的那個阿手也在其中。"

  湖藍難得滿意地說:"要你們轉告他的話說了沒有?"

  "還沒有,會有人說的。照你吩咐,我們沒告訴鬼子他們是什麼人,鬼子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全當疑犯關起來了。"

  "把話遞給他就不用操心了。這是閑棋。"

  前陳亭組長氣喘吁吁跑了過來:"目標在街邊買了個烤地瓜,四兩七錢重,花國幣一塊錢,目標連地瓜皮都啃掉了,現在在看報紙,看得很仔細。"

  "媽的個老吃貨,去買張報紙。"

  "報告,是用來包地瓜的報紙,是八天前的舊報紙。"

  "你終於學會了巨細無遺。"湖藍轉向他的手下,"八天前有什麼新聞?"

  "湖藍,八天前我們還是天星幫,好像除了戰事也沒什麼大新聞。"

  "去找八天前的報紙。"

  不一會兒,一個軍統汗水淋淋地過來:"這是八天前的報紙。"

  湖藍接過報紙,奇怪地看看報紙上的油漬,聞了一下。

  "包過燒雞的。"

  湖藍憤憤地看那軍統拎著的燒雞:"吃了吧,早飯。"

  手下分食那只燒雞。

  湖藍拿著報紙翻來覆去,找不到任何可能的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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