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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59

  張少偉留給戴天嬌的遺物是一封沒有寫完的信。當人們找到他的遺體時,這封沒有寫完的信夾在一個筆記本裡。筆記本是一本普通的工作日記,很小,放在上衣口袋裡,筆記本裡沒有多少字,但總能在寫過字的頁邊上看到張少偉一筆一劃寫下的戴天嬌的名字,好像是在一些什麼場合,他下意識地寫下的。信寫得不長,好像剛剛開始:

  天嬌:

  我最想的,我最愛的。

  現在對我來說,最幸福的事就是能有時間給你寫信,當然,戰爭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劇烈,畢竟這是一個和我們電影裡看到的時代不同的時代了,我們的戰爭目的在於教訓,而不是消滅。

  我所在的這個部隊是一個有著光榮傳統的部隊,我原來也和你說過,但是,當我真正裡身于他們當中時,我才知道這種彌漫著歷史氣味的傳統,對於一支隊伍來說多麼重要。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非常時期,士兵們會為自己是團隊的一頁而驕傲,而充滿自信。我想也許我畢業的時候,我會選擇這個團隊,我會在傳統中履行我一個軍人的職責。

  當我真真切切地感到,我擁有你,我將永遠擁有你的時候,我好像感到自己又在長高,我長得更像一個男人了,現在我知道男人、軍人對於這個社會意味著什麼,對於自己的女人又意味著什麼。天嬌,當我身處生死之間只隔著一張紙的地方時,我在想我愛你這三個字。當初我對你說,我愛你,那是一個少年的諾言,他充滿了真情;而現在,現在我站在被炮火和血肉覆蓋的焦土上,對你說,我愛你,這是一個男人的誓言,這個誓言將穿越時空、穿越生命,穿越死亡……

  天嬌,你猜我突然想到了什麼,我想等我回去後,我們一起到烈士墓山上去,我要在墓地的四周種上鮮豔的馬櫻花。你想想看。在那樣一個地方。種上這麼豔麗的花朵,會是一個什麼效果,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去做,好嗎?

  我愛你,天嬌,我會為你而活下去的,一定……

  戴天嬌沒有休完飯就匆匆返回了一五八。臨走時,站在自家的院子裡,戴天嬌向爸爸的車上跨去,一回頭,突然感到爸爸更老了。媽媽用手挽著爸爸的胳膊,他們站在門口的臺階上,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好像使所有人的個性都受到削弱,兩天來,家裡安靜祥和。爸爸揮了揮手,沒有說話,而媽媽已經是滿眼晶瑩了,戴天嬌一低頭上了車,坐在車上等候的唐秘書輕輕問了一句:「走嗎?」戴天嬌點點頭,淚像雨一樣落在了她的衣衫上。

  當軍區戴副司令的車,頂著厚厚的灰塵駛進一五八的時候,在醫院辦公樓前已經等待著院長、政委和一些幹部,司機猶豫了一下,似乎要停車,戴天嬌喊了一句:「不,再向前。」汽車呼嘯著越過了那一群人。

  汽車在二號樓前停下,戴天嬌什麼也沒有說,一頭紮進了一單元的門裡,上了二樓,看到右邊的那扇門開著,她沒有敲門,而是一下子闖了進去。屋裡人不少,戴天嬌一眼就看見了那一頂白髮,她大喊一聲:「媽媽。」向著那一頂白髮撲過去。

  那白髮人正是沙老太,毫不誇張,僅僅幾天的時間,她已經完成了由青絲向白髮轉變的過程。她一把攬住向她撲過來的天嬌,忽然一陣眩暈,她抱著天嬌向後倒去。

  「媽媽,媽……」天嬌喊著。

  坐在汽車上時,戴天嬌就想好了,從此以後就把少偉的爸爸媽媽當成自己的爸爸媽媽,她要讓他們永遠不失去孩子。

  大家把沙老太扶到沙發上靠下,張主任向天嬌走來,他忽然間步履蹣跚,完全沒有了往日那種高級知識分子的風采。他抓住天嬌的手,說:「你來了,孩子。」天嬌看著完全變了一個人的張主任,輕輕喊了一聲:「爸爸……」淚就像開閘的水,忽然間流遍一張臉。事先想好的要堅強,要比老人堅強,全都跑得無影無蹤了。

  沙老太靠在沙發上,虛弱地喊道,「天嬌,來。」

  戴天嬌生到了沙老太的身邊,把臉埋在了沙老太的肩膀上,「嗚嗚」哭了起來。她忘了周圍的一切,她甚至沒有看清楚屋裡都有些什麼人,她放縱著自己的眼淚,長這麼大了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哭過。沙老太也把臉放在了她的背上,「嗚嗚」哭了,她那一頭忽然變白的頭髮,像一蓬茅草一樣,隨著她的哭泣在顫抖。

  屋裡突然變得很安靜,除了單純的哭泣聲,沒有了其他聲音,沒有人去勸止這兩個女人的哭聲,在面對突然的災難的時,女人的屏障就是眼淚。

  張主任悄悄退到了書房裡,他坐在書桌前,用一隻手托住頭,他不知道他的頭髮也幾乎是在一夜之間,變成了灰色。他在流淚,在無聲地流淚,他甚至已經不清楚為什麼流淚,他無法把死亡,這個他打交道最多的東西與自己年輕的兒子聯繫起來。怎麼可能呢?那是一個多麼年輕的生命啊,一個一切都還沒有開始的生命,怎麼說死就死了?這個一輩子相信科學的專家,突然有一種一籌莫展的感覺,他在想,我們這樣的人對於這個社會的意義到底在哪呢?

  許久,戴天嬌才看清屋子裡的人,夏冰、任歌、王萍平、朱麗莎都來了。還有護土長和科裡的其他人。沙老太掏了一塊乾淨的手帕在天嬌的臉上指,搭了淚又流下來了,天嬌是看到了沙老太的那一頭白髮,她原來不相信頭髮能夠在一夜變白,現在她看到了,心就像被刀剜了一樣,疼得要命,淚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夏冰、任歌、王萍平、朱麗莎都走到天嬌的身邊來。她們把手交給了天嬌,緊緊握在了一起天嬌能從她們的手上感到她們要說的話。她舉著一張又變潮了的臉看著她的姊妹們。然後。把臉對著夏冰。說:「夏冰,我……」一句話沒說完,淚就滾滾而下。

  「天嬌,不說。」夏冰忙說道,說著她示意任歌去拿一塊毛巾來。

  「夏冰,你說,他是不是被我克死的……」天嬌緊緊抓著夏冰的手,「你說,你說啊……」

  夏冰用毛巾擦天嬌的臉,說:「你傻啊,不是,不是的……」話沒說完,她自己倒擦不下去,頭一歪走到一邊了。

  「天嬌,傻孩子,是少偉他沒這個命啊。」沙老太用手緊緊摟著天嬌,嘴裡又喃喃,「少偉,少偉……」

  天嬌又把臉埋到了沙老太的懷裡,「媽媽,你就把我當少偉吧,我真想變成一個男孩。那樣我就是活著的少偉。」她用哭聲說道,「我真恨,我為什麼不是一個男的,我、我要是……」

  張主任這時已經出了書房,一他在天嬌的身邊坐下,「你是一個好姑娘,天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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