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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這叫花紅樹。知道了吧。」

  「哦。其實,我也沒說錯,本來花紅和蘋果就是同科的。我們就是叫花紅小蘋果。」任歌說道。

  「好吧,就算你說對了。但是,我敢說一五八有許多你沒有見過的植物。」一五八的夏冰不無自豪地說著。

  窗外的樹林就嘩啦嘩啦地響了起來,聽起來像是在附和著一五八的夏冰。

  任歌沒有和她較這個真,她忽然專注地看著窗外,她感到她看到了一幅畫,她的腦袋裡突然出現了那個遙遠的。無比遙遠的國度,那是她沒有到過的地方,可是此刻她感到了那裡的一切都在轉移,向著她的視野轉移,那是一種美的轉移。她曾經為那種美衝動。她似乎感到,現在那種叫衝動的東西又在她的身上復蘇,一點一點的,像小蟲子在爬,在她的肌肉纖維的縫隙裡,在她富有彈性的血管壁上,她的眼睛就一點一點地眯縫起來,深存在她心裡的那個她,帶著滿身的崇高挺拔著身子,昂揚在那一片綠色之上……

  任歌帶著一五八的嶄新的太陽,走進了她的世界。

  一五八的新的太陽照耀著兩個年輕的女兵姣好的面孔,熱烈的歡迎無聲無息。

  「有好多好多植物,你真的肯定沒有見過。美的,怪的……」夏冰喃喃地。可是,在她的心裡總在響著一個聲音,我回來了,一五八,我回來了。

  9

  戴天嬌一大早就逃出了宿舍,她簡直一分鐘都不願等待了,她要趕快到這座山上來,她一定要來看看這裡到底能告訴她什麼。她登上山頂的時候,陽光已經像帽子一樣戴在了上面,山腰上還是暗色,樹木是墨綠色,本來是紅色的山土,也變成了咖啡色。山頂一片明亮,好像是一個舞臺,被打了追光燈。其實山頂上沒有什麼稱得上奇特的東西,原本是光禿禿平坦坦的一片,仿佛幾千年來就是在等待著什麼。現在一排排整齊排列的墓碑,使光光的山頂生出一種偉大來。墓碑後面壘著墳堆,不論是新墳還是老墳,用的碑都是一樣的,一樣的石料,一樣的大小,壘的墳也是—樣的,一切都像部隊的隊列一樣,在刻板中保持著一種莊嚴。

  戴天嬌沒有想到眼前的情景竟是這樣的,儘管在過去她想到過墓地,可是眼前如此壯觀、如此嚴謹的墓地是超出她的想像的。她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想難道它們會告訴我什麼嗎?她忽然覺得什麼叫渺小,與這片墓地相比,她就是渺小。

  她忽然茫然了,她不知道自己將向哪一塊墓碑走去?就是走去又能幹什麼呢?

  可是,這就是她要來的地方,是她很早很早以前就想來的地方。在她還沒有自己的獨立的世界、還不懂得感情是多種多樣的時候,她就知道在一個叫一五八的地方,存在著一個人,這個人與她的家有一種她不知道的聯繫,這個莫名其妙的人總是在影響著家的生活秩序。

  這一年20歲的戴天嬌做出了她人生的第一次選擇。她沒有與爸爸商量,更沒有事先告訴媽媽,而是毫不猶豫地在畢業去向表上填上了陸軍一五八醫院幾個字。一五八就好像是她生命中的一個特殊的符號,在她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與她有了某種聯繫,她對這個地方充滿了好奇,有時她甚至會忘了那是一所陸軍醫院,而是一個模糊的、時刻誘惑著她的大房子。

  最先感到吃驚的是學校,因為戴天嬌的出色表現,學校已經決定讓她留校,校方感到這是一個好多年沒有遇到的好學員,是一塊可以琢成的玉。學員隊向她談了意見,沒想到她的決心很大。

  最後,當她把這個消息帶回家的時候,爸爸用那種好像自己聽錯了的語氣說:「什麼?一五八。」

  媽媽情緒激動地喊道:「不行。絕對不行!……」

  「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不行。」媽媽堅定地說道。

  戴天嬌把目光投向了爸爸,她知道爸爸最疼愛、也最溺愛自己。可是,她看到爸爸的目光並沒有接住她的目光,而是垂下了眼簾。

  「我已經決定了,並且都已經在大會上宣佈了。」戴天嬌說。

  「你……宣佈了也不行,叫他們改。」媽媽說。戴天嬌吃驚地發現,媽媽這麼不講理。

  「我不!我不能這樣做。」戴天嬌也特別不像是平常的那個乖女孩。

  忽然,媽媽哭了起來,「你可不能這樣做啊……」媽媽一把鼻涕一把淚。

  戴天嬌懵了,儘管她對於可能發生的事做過想像,可她還是被眼前的一切嚇懵了,她向爸爸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可是爸爸根本就沒有看她,而是垂著頭,靠在那張寬大的老式沙發上,看上去爸爸和沙發都蒼老極了。她急忙走向媽媽。媽媽長歎一聲,抓住她的手,用哭腔說道:「你可不能做出那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啊!」說完又大聲啜泣著。

  戴天嬌「哇」地一聲哭了。

  夏阿姨顫顫巍巍地撲過來,「哎喲,我的女子哦,我的乖寶,我的心肝,莫哭、莫哭。」拉扯著戴天嬌走出書房。

  小的時候,她知道電燈亮了的時候,爸爸就坐在那個可以放下三個她的那個大沙發裡看報紙,爸爸戴著眼鏡,大大的房子裡就只有他一個人。她總是在外面瘋玩完以後,大聲喊著:各口各家,扁擔開花。跑口自己的家。她要穿過一個很大的院子,蹦跳著上五個臺階以後,才能進到屋裡,房子裡還有很多房子,她只向一間房子跑去,那裡面有看報紙的爸爸,還有夏阿姨專門為她放著的涼開水,她總是跑著進屋,只要她那劈劈啪啪的腳步聲傳進來,她的老爸爸就把下巴一收,讓眼鏡掉在鼻尖上,眼光從眼鏡架上越過,嘴裡嘟囔著:「我們家的女英雄回來了。」

  她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沖到放水杯的地方,舉起水杯就咕嘟咕嘟起來。放下杯子,用手背橫掃一下嘴唇,就跑到爸爸坐的沙發前,用手撩開爸爸手裡的報紙,拱進爸爸的懷裡。這時,爸爸准會樂得發出雷一樣的笑聲,爸爸邊笑邊喊著:「我們家的女英雄。」如果這時恰巧遇到母親下樓,那麼戴天嬌就會受到母親一次莫名其妙的訓斥,讓她好半天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事。這時戴天嬌就會滿腹委屈地離開書房,到圍牆邊夏阿姨的那間小屋子裡去。

  她舉著小腦袋問夏阿姨:「媽媽怎麼又不高興了?」

  夏阿姨總是歎一口氣,「唉,沒事找事。」說得小小的戴天嬌莫名其妙地。

  這時,戴天嬌也歎了一口氣,把目光收了回來,她在那些墓碑與墓碑的間隙裡,看到了盛開著的小花,她叫不出這些花的名字,可是她發現這些花都是那麼的經看,第一眼總是不打人的眼睛,可是一旦看見了,就會貪婪地看下去,站著看不過癮就蹲下來看,看上去它們是好幾個家族的,它們三五成群地擠在一起,然後又有另一個家族的成員三五成群的擠在它們的旁邊,它們共同散發著一種香味,不是一種普通意義上的香味,是一種清淡的但是深刻的味道,能夠直接進入胸腔,穿梭在肺葉上的各個細胞裡。戴天嬌忽然感到氣味鋪成了一條通道。使她以另一種形式離開了這裡,她走進了一個曾經熟悉的地方。在她已經經歷的生活裡,有一段時間她是生活在現在的這種氣味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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