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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突然,兩邊的山頭上槍聲大作,子彈像雨點似的,劈裡啪啦地向他們傾瀉下來,更讓他們膽戰心驚的是,一塊塊巨石如冰雹一般向山谷裡飛砸下來,把人啊,馬啊,砸得血肉橫飛,到處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傷兵,躲避不及的更是變成了一堆堆肉泥肉醬。看到這般恐怖的景象,剩下的嚇得轉身就往山谷外跑。剛跑出山谷,前面的山坡上又是一陣槍響,跑在前面的日本兵接二連三地倒在了地上,前進不能,後退不得,日軍頓時亂作一團。

  吉本揮刀驅趕他的手下:"給我沖!"

  日本兵們終於回過了神,發現自己沒有了退路,變得更加兇狠了。他們一面射擊,一面不要命地向中國軍隊的陣地猛攻。等到已經為數不多的敵人快要衝上來時,趙義偉命令號兵吹號,大喊一聲:"弟兄們,沖啊!"

  官兵們沖下山坡,同日軍開始了白刃戰。趙義偉抽出三節棍,嫺熟地舞動著,"劈裡啪啦"地打在鬼子兵的頭上、身上,打得鬼子們筋斷骨折、腦漿迸裂。徐懷遠沖在他旁邊,他跟趙義偉學武的時間不長,三節棍不熟,依然用的是大刀。他靈活地揮刀和一個日本兵拼殺在一起,幾個回合之後,他巧妙地躲過了日本兵的突刺,一刀砍在對方的脖子上,幾乎把頭砍了下來。另外一個日本兵刺死了一個中國士兵,掉頭挺著刺刀向徐懷遠沖過來,徐懷遠往旁邊一閃,那日本兵用力過猛,沒有站穩,身子直往前沖,徐懷遠順手給他一刀,砍在了他的背上,他撲地栽倒在地。也就在這時,徐懷遠身後的吉本趁他不備,狠狠地給了他一刀。

  "懷遠!"趙義偉很喜歡他這新收的弟子,見他被殺,頓時紅了眼,把面前的日本兵一棍打死,朝著吉本直撲過去。吉本揮著戰刀向他頭上狠劈,他毫不在乎地把三節棍一甩,打在了戰刀上,震得吉本虎口發麻,把握不住,戰刀"噹啷"一聲落在地上。吉本伸手掏槍,還沒掏出來,被趙義偉兜頭一棒,打翻在地。

  捷報傳回,但勝利的消息沒有使張一鳴高興起來,他敬重徐文懿,為徐懷遠的犧牲真心替他難受,決定親自告訴他他兒子的死訊。懷著一顆沉重的心,他帶著趙義偉,騎馬來到徐家。到了門口,兩人翻身下馬,趙義偉上前叩響了門環。

  門開了,老媽子一看是張一鳴,連忙把他讓進去,一面喊道:"老爺,張師長來了。"

  兩人剛走到院子中間,徐文懿已經迎了上來,笑道:"張師長軍務繁忙,有什麼事,派人來說一聲就是,何勞親自走來?"

  張一鳴看他這樣子,實在不忍心說,但事已至此,又不能不告訴他:"我給你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徐文懿聽他的聲音不對,又見他看著自己時,眼睛裡滿是難過和同情,突然明白了,顫聲說道:"是不是懷遠?"

  張一鳴點了點頭:"是的。"

  徐文懿急切地問道:"他受傷了還是——"

  "他犧牲了。"

  徐文懿直咽了幾口氣,張一鳴以為他要哭,但他沒有,只是低了頭,身子有點搖晃,兩人趕緊扶住他。他又開了口,聲音非常低:"他是怎麼死的?"

  趙義偉說道:"他在和鬼子拼殺的時候犧牲的,他砍死了兩個鬼子,他很英勇。"

  徐文懿沒有再問,喃喃地說道:"老五,好樣的,我的老五,我的勇敢的老 五……"

  張一鳴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只說道:"徐縣長,懷遠是個好軍人,我會給他請功,你不要太難過了。"

  徐文懿只是搖頭,一句話也沒說。張一鳴和趙義偉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也沉默了。這時,徐太太出來了,臉上帶著笑容,說道:"老爺,你怎麼不請張師長進去坐?"

  徐文懿沒回答她這話,只說了兩個字:"老五——"

  看他這副樣子,徐太太的笑容僵在了臉上:"老五怎麼了?"

  "他再也不能吃你做的醉雞了。"

  徐太太一句話也沒說,往後一仰,倒了下去。

  趙義偉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見她已經昏厥過去,趕快把她扶進客廳,放在一把竹躺椅上,用力掐她的人中。張一鳴緊跟著進去,對不知所措的老媽子說道:"有酒沒有,去倒一杯酒來。"

  "有,我這就去。"老媽子顛著小腳,一路小跑著去了,很快就拿了一個酒瓶和一個酒杯來。張一鳴接過去,倒了一杯酒,給徐太太灌了下去。她嗆咳了幾聲,睜開了眼睛。看著張一鳴,她想起了他來的原因,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聽到太太的哭聲,徐文懿也滾下了眼淚,他顫抖著走到桌邊,拿起酒瓶,也不用酒杯,對著瓶口就喝了起來。張一鳴趕快奪過酒瓶,說道:"徐縣長,我知道你心裡難過,可也不能這樣傷害身體啊!"

  聽到母親的哭聲,徐詠梅來了,問道:"媽,你怎麼了?"

  徐太太號啕大哭,哪裡還說得出話來。徐詠梅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父親,急得直問:"爸,你們到底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三小姐,"張一鳴說道,"懷遠犧牲了,你勸勸你的父母,別讓他們太傷心了。"

  她驀地睜大了雙眼,望著趙義偉,仿佛在問他是真是假。趙義偉不敢看她的眼睛,低下了頭,說道:"都怪我,我沒照顧好他。"

  一聽這話,她明白弟弟確實死了,顧不得勸父母,自己跟著"哇"地哭了起來。趙義偉心裡也很難過,說道:"是我的錯,我要是多留點心,他就不會死了。"

  她哭道:"這哪是你的錯,都是小鬼子幹的,他們為什麼不待在自己的國家,要跑到我們這裡來殺人呢?"

  張一鳴說道:"他們是倭寇的後代,骨子裡就帶著海盜的跋性,強盜的本性就是要殺人放火、搶東西。"

  縣城很小,是那種衙門打板子,滿城聽得見的地方。城小,大家互相都認識,有什麼事傳得很快,徐家小兒子陣亡的消息一會兒就傳開了。鄰居們和親友陸續來了,或勸說,或陪著灑淚。一個老太婆拉著徐太太的手安慰說:"不要哭了,太傷心了對身體不好。"話沒說完,老太太的眼淚已糊了一臉。

  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先生由他的孫子扶著進來了,他是前清舉人,在縣裡德高望重,聽說徐家老五犧牲,他不顧年邁,一定要來給抗日的烈士敬一杯酒,焚一炷香。

  徐澤遠回來了,他已把弟弟的屍身擦乾淨,換上了一套嶄新的軍服,放進了一副上好的棺木,和幾個擔架隊員一起抬了回來。看到靜靜地躺在裡面,好像在熟睡一樣的徐懷遠,徐太太和徐詠梅撫棺痛哭,徐文懿和徐澤遠在一旁也是泣不成聲。

  張一鳴緩步上前,取下帽子,低頭默哀。前線戰事緊張,他不能離開太久,默哀完畢,他好好安慰了徐家人幾句,然後對徐文懿說:"徐縣長,我得回去了。我把趙副官留在這裡,你有什麼需要,叫他去辦就行了。"

  走前,他發自內心說了一句:"徐縣長,別太難過了。"

  徐文懿嗯了兩聲,沒能說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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