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大勢中原 | 上頁 下頁
八六


  村子裡這幾天風聲緊,敵人來來往往,于喬和陳曉靜不敢進村,弄不到一點吃的,頭暈眼黑,一站起來就往地上栽。

  「曉靜,咱們不能這樣等著餓死……」

  兩個人一點一點往山下爬,折騰到天亮,弄來了小半碗稻穀。陳曉靜抓起一把就往嘴裡塞,于喬拉住:「咱這副腸子,快成破爛的空口袋啦,稻殼一紮,非斷不可。」

  于喬找來兩塊石頭,一點一點搓稻殼,搓一小撮,放嘴裡嚼一點兒一一真香啊!反復嚼,捨不得咽下去。

  突然,陳曉靜示意于喬住手,指著前面,悄聲道:「有動靜!」

  兩個人沒來及站起,樹叢裡鑽出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于喬立馬摸出手榴彈。

  「同志!……」接著是男人的低沉悲慟的哭聲。

  于喬小心翼翼地走近。那男人頭髮長而亂,和臉上的鬍子連成一片;冰天雪地,身上的單衣破碎飄零,一縷一條,赤著腳,野人似的。

  「同志……聽你們是北方口音,一定是自己人,我才……」

  「你是哪部隊的?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6縱16旅的……過汝河掩護大部隊,我們最後撤退,打散了,一直找部隊……腿受了傷,走走爬爬,到大別山已經開始下雪,到處是敵人的部隊……」

  「你是……」于喬突然覺得眼熟,再靠近,不敢相信:「你是大劉?」

  于喬在抗大第6分校學習時,打靶成績優秀。男生隊裡有個劉大個兒,是百發百中的神槍手。于喬常跟他切磋射擊技巧。于喬籃球打得好,得益于大劉的指導,所以于喬常常稱他「劉指導」。

  見眼前的這個人愣神,于喬又喊:「劉指導!」

  「于喬?」

  大劉終於認出了于喬。他也無法把眼前這個人跟兩年前那個漂亮的北平洋學生聯繫在一起,熱淚流滿了臉。

  「大劉……你吃苦了!」

  「找到自己人就好……我一直相信會找到的。」

  陳曉靜將一把去了殼的稻米遞給大劉:「快吃吧,就著地上的雪。」

  從此,常常在這一帶轉的兩個女兵中又多了一個男兵。

  他們在山上轉了兩天,沒有找到部隊。大劉很著急。于喬說,已經摸准了部隊的活動規律,肯定能找到。

  果然,一天傍晚,他們找到了第6縱隊第門旅。

  剛跟部隊走了20多裡,在紅山鋪又與敵人遭遇。大劉隨著部隊上去了。一仗下來,傷員不少。于喬和陳曉靜幫著包紮。一個戰士被打中脖子的大動脈,血流不止,衛生所所長喊:「誰是0型血?」

  「我!」于喬跑過去,脫下棉衣。

  大針頭紮下去,一次又一次,血管細得紮不著。抽了200CC,于喬直覺得口渴得厲害,想去找口水,一起身,天族地轉,金花四濺,直楞楞栽在地上。

  部隊最怕出現傷員、病號。沒有後方醫院,抬著走影響部隊轉移、作戰,放在老鄉家裡不但不安全,還會危及到老鄉的身家性命。

  王自閣老人對筆者談起他當年負傷後的情形:

  我的腿負傷後住在童大爺家裡,區長說,敵人「掃蕩」很緊,7師離這裡只有20裡;那些逃亡在外的土豪劣紳、偽鄉保長也組成「清鄉隊」回來了。為了安全,區裡決定把我安置在山上。那裡有個老虎洞,雖遠近有名但沒人敢去,最安全。區長說去年打遊擊時,他住過,沒見到老虎,裡面也很乾燥,問我去不去。

  童大爺、童大娘都不同意,說咋能住老虎洞呢?我很堅決,執意要去。我不能連累童大爺一家。

  我被抬到老虎洞,每天晚上童大爺的兒子金孩給我送飯。頭一天平安過去了。第二天黃昏,我口渴得像火在燎喉嚨,想試著爬到洞口抓把雪吃。還沒翻身,左腿就疼得像斷了,忙仰身躺下。間裡已黑得什麼也看不清了。忽然,洞口傳來「呼哧」、「呼哧」的聲響。敵人?不像!莫非是老虎?我屏住呼吸,摸出童大爺給我的火柴。他告訴過我:萬一野東西來了,擦根火柴就能嚇走它,那東西怕火。

  「呼哧」、「呼哧」的聲音越來越響,手指頭偏偏緊張得不聽使喚。好不容易「刷」的一聲,火柴亮了。透過黯淡的黃光,見一個東西停在洞口。它頭上有黑一塊、白一塊的花紋,眼裡放著綠光,一閃一閃地盯著我。真是只老虎。

  我一急,抓著幾根火柴一齊劃,「嚓——」一束大火苗亮起來。花斑虎大吼「嗥——」跟我對視了幾秒鐘,掉頭跑掉了。

  火柴也滅了。

  我在黑暗裡聽到心口像擂大鼓。才幾分鐘,棉衣裡外已經濕透了,一身冰冷的汗。

  那些「清鄉隊」、「小保隊」慘無人道。他們抓住暗藏解放軍傷員的老百姓,就吊打、割耳朵、挖眼睛。張廟一位老漢被他們抓住後,被槍托子面朝下砸在地上,又被四根釘棺材的半尺長大鐵釘釘住了雙手、雙腳。敵人釘一根大鐵釘問一句:「還藏不藏共匪?」「還鬧不鬧翻身?」

  這也嚇不倒大別山的老百姓。

  當年的區長肖明對筆者說,有一天他到各村佈置工作,被敵人盯上了。一時無法脫身,就跑到殷棚廟灣。一個叫肖本銀的漢子把他藏在家裡。剛藏好,尾追的敵人進了村。肖本銀的妻子為把敵人引開,不顧自己五個月的身孕,扭頭就往山上跑。她在山裡跟敵人兜了一天圈子。肖明脫險了,她卻流產了。

  當時任麻城東本區副書記兼武裝工作隊隊長的趙金良說,有一天他正在佈置工作,敵人進村了。雞飛狗跳牆,村子大亂。為了掩護同志們轉移,他拔腳朝村外跑。上百敵人追出村。趙金良一口氣跑到李家榜,敵人跟著也進了村。趙金良越牆、跳房,跑了半個村子也沒找到合適的藏身之處。敵人堵住了所有出村的路口。他忽然看到一家門口貼著大紅喜字,就抬腳闖了進去。正房中間坐著一圈人,正舉杯為新郎官祝酒。滿屋子人大眼瞪小眼,驚呆了。趙金良說:「打擾了!」三兩步跨進洞房。

  洞房裡新娘一個人坐在床上,見慌慌張張進來陌生人,又羞義怕,渾身哆嗦。趙金良明言快語亮出自己的身份,說實在無奈才來此暫避,叫她不要怕,敵人進房搜索,就說新郎不勝酒力,休息在床。

  趙金良脫了棉衣,藏好;剛鑽進新人的被窩,敵人就闖進了外屋:

  「剛才有個人跑到你們家裡來了嗎?」

  老百姓七嘴八舌:

  「沒有哇。老總辛苦了,喝杯喜酒暖暖身子。」

  「老總,趕上了,讓弟兄們來喝一盅吧。」

  「喜酒,大吉大利……」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