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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黨中央說我們的行動是英勇的行動。英勇不英勇,還要看我們今後的行動。目前,我陳謝兵團已挺進隴海西線,向伏牛山前進。這樣,便以大別山、伏牛山和魯西南形成了一個犄角之勢。在這種戰略態勢下,我們解放中原,把蔣介石逼退一條線,是有充分根據和條件的。

  「其一,由於我們挺進大別山,陳謝兵團出現在隴海西線,加上陝北戰場的攻勢,蔣介石兵力不足更形捉襟見肘。現在尾追我們和我們周圍的敵人總共有23個旅,不過15萬人,其中一部是被我殲滅後再補充起來的,除此敵人要想從其它地方再抽調部隊是萬分困難的。另方面,當我跨越隴海鐵路時,敵人錯誤地認為我們是被迫的行動,事前沒有佈置正面阻擊,事後尾追又一直處於被動,這就是蔣介石戰略上的失敗,這就是蔣介石的致命弱點。他和咱們毛主席對奕,總是錯誤地估計形勢,走臭棋!」

  會場上蕩起一片笑聲。

  「其二呢,再來看看中原。中原地區人口4500萬,物產豐富,本來是蔣介石的重要『兵庫』和『糧庫』。我們到這裡便奪取了敵人的供給,加強了自己,使敵人的困難驟增。

  「其三,這個地區有我們長期革命的影響,人民受過革命的洗禮,內心擁護我們。但由於革命的四次轉移,人民目前還暫時對我們採取觀望態度,這是可以理解的。剛才,一位房東大娘就有這種擔心,怕我們打不贏再走。咱們的毛主席也有擔心。他說,挺進大別山有三種前途:一是付了代價站不住腳,退回來;二是付了代價站不穩,在周圍兜圈子;三是付了代價,站穩了,開闢出鞏固的中原根據地。同志們,我們應該爭取第三種前途!」

  鄧小平最後說:「我們預計,半年之內,將是最困難的時期,也是最關鍵的時期。成敗在此一舉!」

  場院穀垛上又落了麻雀,鳥兒們梳理著羽毛,忙忙碌碌啄食。它們已經習慣了這裡的聲音。

  §徐州 陸軍總司令部 1947年8月29日

  副官處處長以不易察覺的腳步輕輕走進總司令辦公室。

  顧祝同仰面靠在沙發上,漆黑的眉毛虯結成一團,粗重而不均勻的喘息大起大落。

  副官處處長伺立片刻,輕聲報告:「總司令,吳紹周來電,請示劉伯承部進入大別山後,吳部的行動方案。」

  顧祝同很不耐煩,揮揮手,連眼睛也沒睜開:「請示我幹什麼?讓他等委員長的訓示好了。」

  「是。另外,山東慶祝光復慰勞團求見總司令。」

  顧祝同的怒氣終於爆發了,一拍沙發咆哮起來:「什麼光復?什麼慰勞團?一群混吃白喝的蠢蟲!告訴他們,我誰也不見!」

  顧祝同的心情糟透了。這位在党國堪稱最有風度、最有修養的上將近日常發無名之火,動輒拍桌子訓人,弄得總司令部上上下下一片肅殺。

  他的心力真要俱瘁了。一個多月裡,為了對付劉伯承,他親赴羊山上空指揮作戰,而後又往返奔波於商丘、鄭州、徐州之間,先是煞費苦心揣摸共軍真實動向,接著全力部署圍追堵截。結果,還是讓劉鄧率部進了大別山。

  顧祝同打從投軍的那一天起就沒這麼窩囊過。北伐,他率領的第3師由廣東、福建、江浙,一路打到南京,所向披靡,攻無不克。圍剿共產黨中央蘇區,他任北路軍總司令,率部步步為營,相繼佔領黎川、廣昌、興國、寧都,進而挺進瑞金,逼迫紅軍放棄根據地,開始逃遁般的長征。1941年,他在皖南略施小計,就把新四軍整得幾乎全軍覆沒。和共產黨交手,他向來十分自信,可是這次……

  顧祝同長歎,目光落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上。

  紅木桌上有一頁紙,仿佛暮色中一張蒼白的臉,紙上的一行行黑字如同白臉上暴凸的青筋。那是蔣介石兩天前發給他的電報。不知出於什麼想法,或是警示自己,或是怨恨對方,這紙電文始終躺在那裡——

  各部隊行動,遲慢不前,婁(屢)失良機,任匪軍
  平安渡過淮河,進入大別山,此為我革命軍人之最大恥
  辱。各級司令官、部隊長只知穩紮穩打,蝟集一團,未
  能區分數縱隊,不敢超越迫擊匪軍,旬來無顯著戰果,
  何能弭除匪患,挽救危亡茲特嚴令中誡:如再任匪軍
  逃遁而至平漢路以酉,各級部隊長、指揮官決以縱匪、
  禍國害民論罪。

  顧祝同收回目光。論罪?若當真論罪,罪魁應首推主帥。君不見,主帥不明,累死三軍!

  這話不是他顧祝同的發明,連美國特使魏德邁也直言不諱地表達了這個意思。

  當初,如果總裁不橫加干涉,越級指揮,而完全按照他顧祝同的打法,一面追,一面堵,將一部兵力梯次調集于洪河、汝河、淮河一線做數番雙方夾擊,劉伯承、鄧小平至少不會那麼順順當當地進入大別山;弄得好,還很可能將共軍殲滅於南下途中。可戰場的軍令指揮大權在總裁的手裡,一兵一卒都要經他親手調動。他顧祝同判定劉伯承有進軍大別山的意圖,總裁卻說「共軍北渡不成而南竄」;他顧祝同要求調兵堵截,總裁卻板起面孔訓示「調不調兵是我的事,追不追上是你的事」;他顧祝同剛把吳紹周的整編第85師車運確山向沙河佈防,總裁卻一個電令,吳紹周部又乘原車開返遂平……

  一個月中,這類事情簡直數不清。顧祝同想起「小諸葛」白崇禧的一句名言:「有人說蔣總司令是步兵指揮官,一直指揮到團、營、連……,其實,他應該是步槍指揮官。」

  儘管顧祝同曾積極參與過蔣桂大戰,與白崇禧存有芥蒂,但白健生對蔣介石的這個評價他深有同感。事情還不上如此,倘若總裁僅僅是干預戰場倒也罷了,令他惴惴不安的是,每逢戰場失利,龍顏必定遷怒於下面。前徐州「綏署」主任薛岳就是因此被撤職的;魯西南戰役後,第4兵團司令王仲廉又被革職解京法辦;就在昨天,8月28日,連總裁最得意的心腹陳誠也因全國戰事急轉直下而被免去參謀總年職務,改任東北行轅主任。

  顧祝同心事重重,往來踱步,不知不覺走到「中正」像前,與蔣介石打了個照面。

  蔣介石正盯著他。

  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令顧祝同不寒而慄。蔣介石近米屢屢對他訓斥:「身為將帥,最忌優柔寡斷,這是你的致命弱點。止因如此,你才追擊不利!」「大將多疑,遷延誤事!」「追不上劉伯承,個必給我寫戰報!」

  那聲音尖銳刺耳,像電鋸剖解濕木,割得人心驚肉跳。

  顧祝同面對面地看著蔣介石,他突然發現不久前見到的蔣介石與照片上的蔣介石相比明顯地衰老了。月初,蔣介石坐鎮鄭州,召見顧祝同。蔣介石坐著,顧祝同站著,也是面對面,距離也這麼近;儘管蔣介石的腰板依舊那麼筆挺,看得出卻是費了力氣的,臉上滿是倦容,頭髮、鬍鬚雖然剛剛修過,卻掩不住那藏在皮肉中的蒼白。

  顧祝同的心頭升起一種不可言狀的惻隱,眼睛競有些潮濕了。他趕緊掉過頭,重又把身子陷在沙發中,默默歎道:

  「老頭子也不容易喲!……」

  自從加人黃埔,追隨蔣介石整整25年,他深知蔣介石的內心。撤查治辦幾個戰場指揮官,總裁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倘不找幾個替罪羊,又以何面目詔示天下?特別在目前的形勢下,美國人正準備打總裁的算盤呢。

  上個月,美國總統杜魯門派魏德邁將軍赴華考察,與顧祝同在徐州見了一面。8月24日,蔣介石舉行宴會歡送魏德邁,顧祝同身負重責未能參加,但魏德邁的即席演講他日後卻有耳聞。

  美國人真不講面子。魏德邁的直言不諱令蔣介石險些摔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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