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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在北京,我們見到了晉冀魯豫野戰軍的保衛科科長張之軒老人。他一米八的個頭,雖年逾七旬,又大病初愈,但腰板筆直,像個小夥子。

  我們聽到不少關於這位保衛科長的精彩故事,也看過他的《南征年曆》。他機敏勇敢,又嚴謹心細,劉鄧大軍的許多重大事情都能從他的《南征年曆》中找到記載。

  他講了護送陳頤鼎等人過黃河到後方去的片斷——

  那天晴空萬里,靜風,河面上仍是巨浪疊起。船行至河心,面對幾裡寬的黃水濁浪,羅哲東驚詫道:「這麼寬的河面,這麼大的波濤,對面又有重兵把守,劉鄧大軍究竟怎麼過的河呢?不可思議!」

  張之軒暗示他問理明亞。

  理明亞坦然地說:「河防是我們55師把守的,守河我們還是有經驗的,估計這種季節沒人敢闖黃河,也就疏乎大意。當劉鄧大軍突然出現時,我們已經來不及組織抵抗。為了保存實力,全師收縮,進了鄆城。」

  陳頤鼎說:「劉伯承真是天下奇才。這樣的天險,隔岸又有重兵,居然敢迎面而過。自古以來,兵書戰略上沒有這樣的打法。」

  羅哲東接道:「像我們這樣一年裡這麼多將領一個個被俘,恐怕也是史無前例。」

  理明亞搖搖頭,歎道:「不奇怪喲。在南京受訓的時候,我跟老頭子(蔣介石)對面坐,他一張嘴,露出紅的牙床,滿口牙掉得精光。我算了算,他正好60歲,心裡就叫了聲:不好!」

  「為什麼?」羅哲東挺奇怪。

  「這你老兄還不知道?60歲是『牙運年』。沒有牙,就是『倒運年』。他倒運,你我之輩焉能不遭厄運之災?」

  羅哲東笑了:「原來理師座還懂相術。既有此術,怎麼沒給自己相相面?」

  「這倒叫你說著了。今年3月我給自己相過面。那一天又正巧做了一個夢,夢見兒子突然死了。我就知道大運不佳。」

  張之軒在一旁聽著,暗暗好笑。過河後他一直隨第1縱隊行動,打鄆城,打六營集,他都參加了。可以說,這三位黃埔生、國民黨的中將都是他的俘虜。在繳獲的文件中,有一份是陳頤鼎、羅哲東從南京受訓回來後根據蔣介石叮嚀親手制定的,很有意思。

  文件規定,為避免被俘要採取特殊措施:

  (一)長官對部下稱名號,部下對長官稱「先生」,
  平級則稱號或老張老李。

  (二)長官一律穿士兵服裝,不戴領章、臂章、肩
  章,統一釘於衣袋內。各級長官所帶衛兵、傳令兵應避
  免一切恭敬動作,攜帶手槍時,藏於衣袋內。

  (三)司令部萬不可選擇好房屋,其間若有居民應
  使其離開,另集一室,並多設偽裝司令部,門衛一律單
  哨,使用步槍。

  (四)行軍時如遇老百姓詢問,以「八路」答之,友
  軍詢問,以「打八路」答之,萬不可暴露番號。

  (五)進入公共場所,如在酒樓、澡塘、商店等,
  均不可談論軍事,嚴禁與老百姓閒談。

  繳獲的文件中還有一本第70師第40旅第279團2營6連長的日記,從中可見國民黨軍下級官兵的心境和士氣——

  5月1日:由克州出發,逃了兩個兵,今天又逃
  了兩個。本連陣地,又向後延伸了,我實在時時準備
  著,有事時一個死。

  5月13日:今天又跑了兩個。連部號兵洪明德開
  了小差。8班那個背機槍的兵,拐一支步槍跑了。天
  啊,叫我如何干下去!根本就補不勝補,你今天補一
  個,他明天要跑兩個。

  6月17日:我們在昌邑集停了很久,連一個老百
  姓也沒看到,簡直八路軍是想向我們封鎖,弟兄們兩餐
  沒吃一點油了。

  6月19日:自昨早上起,全旅人都沒有飯吃,真
  要命!什麼都沒有,只有挨餓。

  7月8日:今晨55師師部逃下來三個長官,都狼
  狽如喪家之犬。我問他們鄆城情形,他們不勝悲忿地
  說:「鄆城完了!」他們自昨晨由鄆城逃出後,一直沒有吃
  過飯,白天藏在高粱地裡,夜晚走路,肚子餓了,就啃
  高粱杆。

  7月10日:今天在途中碰到55師師長,穿著便
  衣,滿身泥巴,狼狽地坐在一輛牛車上,垂頭喪氣。迫
  擊炮連陳連長斥責他為什麼把牛車攔著路,他的衛士
  說:他是55師師長。我們都把舌頭一伸。唉,多堂哉
  皇哉的師長啊!而今坐著牛車,落荒而逃。這是他做夢
  也沒有想到的吧?老天爺保佑,不知我們的下場會是個
  什麼樣呢?!

  在這個連長7月10日發出如此感歎後的第四天,他和他的師長都成了俘虜。

  自上船,陳頤鼎很少說話。眼睛一直看著河面上來來往往運送後勤物資、傷員、醫院、馬匹、車輛的船隻。那些船工赤身裸體,喊著號子,陽光把身上的汗水映得像閃光緞一樣。浪大船不穩,一件醫院的什麼器械落人河中。那水有10多米深。只見一位船工「咚」地紮入水中,稍許,舉著那東西露出頭來,哈哈地笑著。

  陳頤鼎喃喃的:「即便攻下解放軍的一城一池,也占不住。民心所向,大勢已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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