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穿越死亡 | 上頁 下頁
四〇


  ……再從「大廳」回到「臥室」,江濤的內心已完全放鬆。戰鬥行動已經開始,部隊正在運動途中,十點鐘各營進入攻擊出發地域之前,他基本上沒有任何事情可做。即便十點鐘後部隊進入了預定位置,只要戰鬥沒有打響,除隨時同各營保持聯繫,每小時向師指揮所彙報一次外,他也基本上無事可做。劉二柱把飯端進來,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沒吃晚飯。坐下來隨便吃幾口,卻發覺自己一點胃口也沒有,「拿走拿走!」他對自己的警衛員說。劉二柱把飯端走了。

  他站起來,無目的地在「臥室」裡踱步。他是懷著高度緊張和沉重的情緒從黃昏走進這個長夜的,沒想到首先遇到的竟是連續幾個小時的空閒時光,這是他不習慣的。「我應當去睡一會兒,」他用一個團長的嚴厲聲調對自己說,馬上發覺現在讓自己睡覺是不可能的。「……或者去看看張莉,早飯後一直沒見到她了。」他又想,但立即就有另一張更漂亮更迷人的面孔在他眼前一閃。「……不,還是去看看記者們,為他們明天寫的文章做些鋪墊。」他明白自己其實真想見的是新來的女記者。「你的內心仍是緊張的,在這個臨戰之夜。」一個聲音突然從心底冒出來,「你想在她或她那兒得到情緒上的鬆弛,讓內心的壓力減輕……你當初把張莉留在貓兒嶺,就是為了這樣的時刻。」

  「但是又有哪一位名將會在大戰之前心靜如水?」又一個聲音高亢起來,「拿破崙在土倫之役前心境平靜嗎?庫圖佐夫在莫斯科郊外的大戰之前先跪下來向他那東正教的上帝祈禱……不,我並不緊張,只是有些過於興奮罷了。」他得出結論說,思緒回到白帆身上,並且一閃即逝地想道,上午他所以不把白帆安排到張莉的帳篷裡去住,其實是不願讓她和張莉接觸。在內心的深層,他甚至覺得最好能讓白帆不知道貓兒嶺上還有張莉存在,因為那對他在記者們心目中的形象多少總是不利的。「白帆……白帆是可愛的,她到底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一個心理正常的男人見到這樣的女人,不感到愉快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明白自己沒有愛上白帆,就像他從來沒有全身心地、忘我地愛上任何一個女子一樣。他真正摯愛的只是事業的成功,他那成為一代名將的夢想。「明天我會成功嗎?……當然。騎盤嶺之戰將會成為一個漂亮的殲滅戰,我的『土倫之役』,戰後我將成為軍隊天空中一顆冉冉上升的新星……」他愉快地想下去,覺得這樣天馬行空地思考是一件愜意的事。但是他要到記者們的岩洞裡去,為了明天的成功,今晚他還要在記者們那裡做些什麼,「肖群有些書呆子氣,即使為了自己寫出好文章,他也不會拒絕頌揚你的……白帆與張莉有許多不同,有一點卻是相同的,她們都是些單純的女子。一般單純、熱情的女子心地總是善良的,因此也總是容易打交道的。今夜我應當給他們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一些讓他們可以作為名人軼事去寫的東西。」至於他怎樣才能給記者們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他並沒有認真去想,就懷著車到山前必有路的自信,邁開大步出了岩洞,愉快地向記者們住的岩洞——三號岩洞——走去了。

  §第二部 第三章

  「喂,肖群,你覺得這位江團長怎麼樣?」中午,江濤剛剛離開,岩洞裡只剩下她和肖群二人,白帆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肖群的心情這時是異常愉快的:雖然有過一些曲折,他和白帆仍趕在戰爭打響前在A團前沿指揮所安頓下來;方才他已用江濤為他們安排的電話同總編通了話,用他的話說就是「進入了工作狀態」,那篇就戰爭論述改革的大塊文章也在他心中進入了構思階段。聽到白帆的話,他抬起頭,心裡「咯噔」一下,想:哎喲,她這不是愛上這個人了吧?

  肖群冒出這樣的念頭不是沒有原因的:江濤離開好一陣子了,白帆仍一動不動地坐著,胳膊肘支在桌面上,手托著腮,臉頰緋紅,眼裡放射著鍾情的和夢幻般的光芒。肖群熟悉白帆的這種表情,更清楚它意味著什麼:大學期間他所以沒有把寫好的一封詩體情書寄給白帆,害怕的就是她這種隨時會被任何一個年齡相當、風流倜儻的陌生男性所迷惑、輕易地就向人家投射出愛慕的目光的性情。

  今天到了A團指揮所,她的老毛病又犯了,肖群想。聯想到她目前這種待嫁的境況,他也沒有感到過分的驚訝。但是,多日同行途中悄悄在心底泛起的一點對於白帆的眷戀之情突然消失了。

  「江團長這個人嘛,當然是優秀的,在同齡的指揮員中是出類拔萃的。」他應著白帆的話,給自己的茶杯中加了些水,一邊利用這段時間飛快地整理著上山後江濤給予他的許多新鮮和強有力的印象,他意識到這也是他要寫那篇文章所必須做的工作之一。「江團長出身軍人世家,受到良好教育、天資聰慧、志向遠大,又沒有挫折感,世間所謂『吞吐宇宙之志,包攬八荒之心』者,即此類人也。也許在不很遠的將來,五年,十年,十五年,我們這支軍隊就會由這樣一批人來統帥。」他停了一下,以便將自己散亂的思緒集中起來。「……但就目前而論,江團長和他的同類人或者因為年輕,閱歷有限,或者因為讀書不足,暫時還處在不完全成熟的階段。」

  這種感覺也是他上山後從江濤身上得到的,不將它說出來,自己的思考就不完整和不周密。「江團長這類人還太喜歡標新立異,用驚世駭俗的言行與社會的一般思想、道德、倫理規範發生衝突,以引起注目和稱讚。往深處看,他們就是還太喜歡製造劇場效果……江團長今天對我們講了那麼多,固然有不少精彩之處,但也讓人覺得,他對自己還不像他講的那樣充滿信心,他還處在渴望別人讚揚的階段。老子曰:『大器無形,大音希聲。』《呂氏春秋》上說:『大匠不斫,大庖不豆,大勇不鬥,大兵不寇。』顯然江團長距離這種真正中國牌號的深奧智慧還很遙遠。他們這一批人差不多還不懂得歷史尊重的僅僅是結果,而不是你曾經說過什麼和做過什麼。」他呷了一口茶水,努力將思緒從中國文化和歷史運動的抽象思辨中回到江濤身上,態度也變得較為寬容了。「當然,儘管如此,江團長這類人仍是當代中國社會生活中最生氣勃勃、最具創造精神、心胸最遠大、因而也最有希望的一群。隨著時間推移,他們一定會成熟起來,去扮演命運要由他們扮演的各類重大歷史角色。至於我們,今天的使命就是為他們鼓吹。幫助他們更健康更迅速地成長,這樣也就對推動歷史進程發揮了作用!……」

  他終於停下來,去注意洞內另一個人的反應。他的內心世界已進入到那種激烈的可稱之為自我辯論的狀態,他的話雖是隨內心意識的流動而說出的,卻可以看成是他為那篇大文章醞釀的一些思想支點。他已經意識到了這個,於是就希望白帆能對他的話做出痛快淋漓、哪怕令他十分難堪的反駁,以便在爭論中把它們磨礪得更準確更鋒利。但是白帆沒什麼反應。她那一動不動的坐姿,她臉上依然燦爛如霞的紅暈,眼裡那兩點水光迷蒙的亮點,都表明她早已不再注意肖群講了什麼。肖群明白自己同這個人進行嚴肅思想交流的可笑了,白帆根本不是個適合做這種交流的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