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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


  苦痛的程度像水漲一樣地上升,將羅嚴塔爾從回想中拉回到現實世界。死亡這一件事,基本上是一個難得的狀態,不需要再為自己的未來擔憂,可是活著的人,卻遲早必須要和未來相互擁抱。

  愛爾芙莉德還是沒有回答。如果羅嚴塔爾同樣還具有原本的銳利和明敏,或許可以發現她臉上此時的表情,會是他未曾看過的。不過這名男子已經即將要失去了自己,而這名女子也即將要失去這名男子了。當確認到這將是自己過去從未曾經歷過的一種失去時,不知這名女子是否能夠承受。羅嚴塔爾用盡他最後的一點點生命力,試著將他的思想用言語表達出來。

  “古代好像有個了不起的傢伙,似乎曾經說過這麼一句了不起的話。他說一個人臨死的時候,如果能夠有個可以把孩子託付給他的朋友,是人生至高無上的幸福──”

  一滴冷汗滴落在桌面上,就好像是又一滴生命力流出體外了。

  “去見渥佛根·米達麥亞,把這個孩子的將來託付給他就可以了。那將是這個孩子一生最好的保障。”

  比起這名女子和自己的組合,那一對夫婦更有資格來作為孩子的父母親。儘管如此,他們之間卻沒有小孩,而自己卻和這名女子生下了小孩。宇宙生命誕生的掌管者,一定相當無能,或者生性喜歡對人冷笑嘲諷。

  羅嚴塔爾的視野逐漸為黑色的窗簾所遮掩了,現實的情節與意識也一點一點地褪去。

  “如果你想殺我,現在就動手吧!否則就永遠失去這個機會了。沒有武器的話,就用我的槍吧!”

  幽暗的視線再度恢復明亮的時候,大約已經過了五百秒的時間了。死神似乎不接受羅嚴塔爾前往他的國度,不過這名有著金銀妖瞳的男子憑著他的理性和感性,知道死神的拒絕只是暫時的現象,桌上放著一條女用的手帕,手帕已經完全為他的汗水所濕透了。自我嘲諷的想法,讓他又再度冷汗直流,冷汗好像流水似地從脖子流落到衣領上。這就是所謂的凋落,看來我已經連被殺的價值都沒有了──

  羅嚴塔爾輕輕抓住手帕的時候,擔任隨從的少年膽怯地走進辦公室來,他金褐色的頭髮零亂著,滿臉困惑的表情,手臂裡抱著剛才的嬰兒。

  “那位女士走了,她說要我把這個嬰兒交給米達麥亞元帥──怎麼辦好呢?閣下。”

  少年的表情和聲音,讓羅嚴塔爾的臉上露出微笑。哎呀、哎呀!母親自己走了,然後把小孩留下來。兩代都是這樣,你未免和父親太相像了吧!

  “抱歉了,在米達麥亞還沒來到這裡之前,麻煩你抱著那孩子。啊,還有,那邊的櫃子裡有威士卡,然後再幫我拿兩個杯子來,好嗎?”

  羅嚴塔爾的聲音極為微弱,只勉強達到聽得見的程度。此時的羅嚴塔爾,對著自己發出生涯中最後的冷笑,因為他憑著最後僅剩的一點意識力,發覺到自己在瀕臨死亡的時候,原有的棱角逐漸失去了,不過這名少年當然不可能發現羅嚴塔爾內心的自我嘲諷。像奧斯卡·馮·羅嚴塔爾這種男子的死法,也會讓自以為道德的道德家們為他啼泣說“那個人死的時候,已經變成一個善人了呀”,會這樣嗎?這真是有些愚蠢啊!不過這或許是好的結果也說不定哪!每個人有每個人各自不同的生,也有各自不同的死。不過至少我所敬愛的極少數人,會擁有更美麗的死亡呀……

  少年用一隻手抱著嬰兒,然後用另外一隻手取出兩個杯子放在總督的桌上,接著再把顏色像是落日餘暉的液體注入杯中。少年的肺與心臟雖然已經快要迸出胸腔,不過了還是完成了長官的命令,然後退到牆角的沙發上。

  羅嚴塔爾兩隻手臂頂著桌面,然後把臉朝向杯子,不,是把臉朝向那個應該坐在杯子對面的友人,他無聲地對著虛空說道:

  “未免太遲了啊,米達麥亞──”

  美酒的香氣,緩慢地淹沒了逐漸失去亮度與色彩的視覺。

  “我原本想活著到你來到為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是嗎?疾風之狼,你有辱這個誇大的名號哪──”

  坐在沙發上的少年,見到這名被褫奪元帥封號的男子,那個有著接近黑色的深褐色頭髮的頭往前傾的時候,摒住自己的聲音和呼吸站了起來,卻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置在自己的臂彎中睡著的嬰兒。不過他隨即將那小小的軀體放在沙發上,趕忙跑向桌子旁邊,把自己的耳朵貼近那微微動著的嘴邊。

  這名少年慌忙地、拼命地在筆記上寫下那輕微搔動著鼓膜的幾句話。之後少年就呆呆地拿著筆,然後凝視著那蒼白、端整的臉。死亡已經無聲地振動著翅膀籠罩在這名男子的身上了。

  “──元帥,羅嚴塔爾閣下──”

  少年低聲地呼喚著,可是沒有任何的回答。

  十二月十六日十六點五十一分。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享年卅三歲,與他過去和他在敵對陣營的楊威利出生於同一年,也死於同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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