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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十二月一日十六點,原本經常處在戰火中心的畢典菲爾特,也得要暫時後退,以便重新編整艦隊的陣列了,所以羅嚴塔爾軍便得到了一個前線戰力比敵方優越的時機。羅嚴塔爾於是將正面戰線縮小,以高密度的火力來阻止米達麥亞軍的前進,並率領機動力為中心的直屬部隊,企圖包抄敵人的左側,如果此舉成功的話,那麼羅嚴塔爾軍便可以對米達麥亞軍形成一個半包圍的環,然後以左右兩道火牆夾攻米達麥亞軍,一舉橫掃成功。

  不過,這個可能產生戲劇性結果的攻勢,因為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一級上將及時的反應,在即將包抄成功的前一刻被阻擋下來了。雙方你來我往的“炮火應酬”極為激烈,放出的能源已經超出了宇宙區的負載極限,於是形成巨大的能源旋風,如狂風暴浪般席捲了雙方的艦艇。

  瓦列的旗艦“火龍”在這個情況下,遭到二發炮彈的直接命中,單座式戰鬥艇王爾古雷的第二機庫,與艦橋下部受到嚴重損傷,艦橋的牆壁與地面為狂濤刮過,造成監控員與護衛兵八名當場死亡,二十名受到輕重傷。而司令官瓦列本身的左手臂也遭到能源旋風的侵襲,軍服的左袖子被撕成碎片,義手的骨骼露出金屬的光澤。

  “已經失去過一次的東西,如今再失去一次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不便。”

  瓦列苦笑地說著,然後依照參謀長比爾梅林中將的建議,把義手切除掉,義手落地的時候,瓦列用軍靴的鞋尖把金屬骨踢走。這位一向穩重的司令官,此時注視著參謀長,竟然也難得地開起玩笑來。

  “好了,這下子把厄運給切除掉了,我們唯一害怕的就只有怯懦這兩個字了。”

  ***

  連續三個小時的纏鬥、死戰就這樣進行到最後,羅嚴塔爾只得放棄繼續採取攻勢,因為米達麥亞此時正在防禦線的各處,製造一些小小的突破口然後把這些小突口連成一橫線,企圖要一舉展開正面的前進,如果這個戰術成功──事實上,已經接近成功了──的話,那麼羅嚴塔爾軍就將要整個為烈火與鋼鐵的怒濤給壓碎擠扁,然後整個被壓死了吧。而現在位於這個危險地帶的人,便是格利魯帕爾茲。

  格利魯帕爾茲本身也有一個失算,這個失算與無奈戰死的僚友是不同的。格利魯帕爾茲原本打算在會戰當中,尋找一個最具效果的時機,將矛頭轉過來刺向羅嚴塔爾的後背,可是卻一直沒有等到這個時機的到來。原因之一是因為他所有的部下並不曉得司令官的想法,所以許多艦艇只是一味果敢地與米達麥亞軍進行你來我往的炮火應酬。

  格利魯帕爾茲從至近的距離,觀看著米達麥亞那令人畏懼的戰術,忍不住全身的戰慄與衷心的感歎。他的心中此時正在盤算著,是不是藉此機會,將米達麥亞軍的攻勢給引過來,以導致羅嚴塔爾軍全面的崩潰,但是此決斷的緊急關頭,他又再度猶豫了。因為米達麥亞的攻勢,勢必會帶來出乎想像的壓力,他害怕自己會像是個挖掘堤防的人,反而會被洪水給淹沒。因此,格利魯帕爾茲只顧著保護自己,不得不拼命阻擋米達麥亞的攻勢,這就像是一出笑不出來的黑色喜劇,必須要一直演到羅嚴塔爾率領直屬部隊反轉過來為止。在上演的期間,格利魯帕爾茲又企圖把自己降服的意願傳達給米達麥亞,不過羅嚴塔爾卻在通信回路即將接通前的一剎那,出現在他的背後,使他不得不放棄這個念頭。

  此時米達麥亞軍已排列成縱長列,於是羅嚴塔爾集中精密的火力,擊潰米達麥亞軍的一個突破口,並且反過來施加攻勢,從該突破口往橫的方向衝刺,由側面攻擊米達麥亞軍的一個艦隊。攻擊時間雖短,但是激烈的程度幾乎要讓雙方打斷牙齒,米達麥亞被逼得不得不讓整個艦隊後退六十萬公里。

  流血的筵席,至此仍然沒有一點要結束的氣氛。

  Ⅴ

  在這之前,正當米達麥亞與羅嚴塔爾即將在蘭提馬利歐星域展開這場死鬥的時候,一名使者來到伊謝爾倫要塞上。這名使者是羅嚴塔爾基於戰略上的考慮所派遣來的,目的是希望伊謝爾倫要塞能夠在帝國軍企圖通過回廊的時候,出兵加以阻止。這名使者並不是羅嚴塔爾的部下,而是目前居住在海尼森行星上的一名退役軍人,過去與尤里安等人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

  “姆萊中將,好久不見了,真沒有想到我們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您的氣色看起來很好哪!真是太好了!”

  尤里安滿懷誠意地向他問好,並且握他這位前參謀長的手。奧利比·波布蘭見到姆萊,只留一下句“哎呀,慘了”,然後就像是野生動物發現了天敵似地逃之夭夭。而達斯提·亞典波羅則一面說著,“我們可是用紳士禮送你走的哪,沒想到你會再回來”,一面像是有些難為情似地主動跟姆萊握手。卡介倫與先寇布在一旁露出歡喜的微笑,互相交換敬禮,而菲列特利加真心地向丈夫生前的這位誠實幕僚點頭致意。

  羅嚴塔爾選中了從前曾是舊敵的姆萊,作為使者出使到伊謝爾倫,這真可說是一個兼具巧思與辛辣的人事安排。姆萊在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不得不接受下來。但是他本身在接受這個任務的背後,究竟有著什麼樣的動機,他卻沒有一點想要透露的樣子。尤里安猜測著姆萊想法可能是,姑且不論羅嚴塔爾真正希望他達成的任務是什麼,不過如此能為尤里安等人帶來舊同盟領上最近所發生的變故的相關情報,那麼單就這一點而言,也不是沒有意義的吧。

  羅嚴塔爾所提出的建議,的確展現出他作為一個梟雄的不凡氣概,如果阻擋成功,便將舊同盟領全域歸還給伊謝爾倫的共和主義者,這並不是一個可以很容易開出來的條件,而且會讓人覺得不妨就照著他的要求去做,因為即使失敗了也不會有什麼大損失。

  但是,尤里安是楊威利的弟子,除了考慮能有多少勝算之外,還必須考慮到另一個更為重要的問題,那就是自己的選擇在歷史上將會有什麼樣的意義。雖然這終究不過是一種思考的模仿行為,不過對尤里安來說,卻是一支在迷路又沒有地圖時,可以為自己照亮方向的火炬。

  “有關於您所提出的要求,必須與楊夫人和梅爾卡茲提督等人商談,我們會儘快將您所需要的答案帶來給您,不過在這之前,請您輕鬆一下,隨便坐坐。”

  “說的也是,就麻煩你們儘快了,一旦坐久了,只怕我最後會想插嘴年輕同夥們所做的事情哪,雖然這裡已經沒有我的位子了。”

  姆萊說完之後就舉起自己的一隻手,然後朝著被分配的客室走去了。尤里安原本想要說,中將您不回來嗎,可是他又將這句話吞到肚子裡去,因為姆萊笑著謝絕了使用他過去的宿舍。

  這一整天,尤里安努力地思考著羅嚴塔爾的提案。

  羅嚴塔爾如果想要以政治正統性,作為對皇帝萊因哈特和新王朝申述的重點,就必須要使新帝國曆使用前的二大政治體制復活。難道說,他想要擁戴下落不明的先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向天下人宣告高登巴姆王朝復活,或者要復興舊自由行星同盟,成為共和政治的旗手嗎?後者的可能性,光是用想的就覺得愚蠢可笑。如果羅嚴塔爾真正的意圖,是想要萊因哈特皇帝作傀儡來掌握政治實權,那麼尤里安等人,無論如何也沒有理由介入這種專制權力的內部紛爭。

  不管怎麼說,在萊因哈特皇帝統治下的社會,就政治體制而言,雖是屬於專制體制,但是就所得到的成果而言,卻是屬於中庸之道。萊因哈特皇帝的統治,已經得到良好的改革成果是一個事實,絕不能因為體制不同,就把這個成果扔在地上踩。而且,就算羅嚴塔爾暫時成功地打倒萊因哈特皇帝,其他的重臣也不可能會對他屈膝唯命是從。如此一來,只是重新開啟了一個無秩序、無原則的長期紛爭時代罷了。

  儘管羅嚴塔爾元帥,在政治上與軍事上的實務能力,和萊因哈特皇帝比較起來,並沒有什麼遜色之處,但是在歷史上,他卻只能夠成為皇帝的一個反叛者。

  為了讓歷史能夠儘量朝好的方向進展,毋寧讓萊因哈特皇帝的治世繼續下去,才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至少在他還持續著賢明、公正統治的這段期間,應該是如此的。至此,尤里安的想法已經如此確定下來了。

  問題在於另外一個條件,羅嚴塔爾打算將優布·特留尼西特的性命,交給伊謝爾倫來處理。這一個條件所帶給尤里安等人的,不是政治上的動搖,而是一個諷刺的、心理上的誘惑。

  一聽到這個條件的時候,尤里安的內心的確產生了強烈的動搖。而奧利比·波布蘭更是興奮地吹著口哨,慫恿尤里安說:“光看在這個條件的份上,我們就可以接受他的建議了。”

  “我不要求把特留尼西特的頭給我,他的頭就讓給各位了,我只要他的一隻手臂。”

  尤里安當然也不是沒想過要耍些手段、賣弄權術。事實上,他們根本可以先提出把特留尼西特交給他們的要求,讓羅嚴塔爾先鬆懈下來,可是最後卻讓帝國軍通過回廊。如此一來,不但可以賣個人情給帝國軍,同時也可以了卻他們與特留尼西特之間的私怨。

  但是,這種作法顯得太無情。因為不管尤里安等人對特留尼西特個人有多麼憎恨與嫌惡,如果拿他的性命來當作政治交易的籌碼,那麼尤里安等人也就沒有資格譴責特留尼西特從前對民主主義的種種背信行為了。

  羅嚴塔爾向伊謝爾倫開出這樣的條件,固然是非人道的,但是從他的政略和戰術上來看卻是理所當然的。只是尤里安等人如果接受了,終究會是一種可恥的行為。

  尤里安此時突然想起另一個重要問題,他於是試著詢問姆萊,羅嚴塔爾對於這次內戰抱持著什麼樣的態度,而舊同盟的民眾是否也被捲入其中。

  “不,這純粹是帝國的內戰,和民眾完全沒有關係。這是他所抱持的態度,或許有些傲慢,不過確實是以這樣的態度在進行的。”

  “哦,原來是這樣。”

  尤里安覺得從這其中,似乎可以看出羅嚴塔爾這人的矜持。而且如果將舊同盟的民眾捲進爭鬥之中,發起一場徹底的焦土戰爭的話,那麼勢必引起一場長期的抵抗,所以他刻意避開,決定採取正面決戰。或許有人會嘲笑這種作法,不過也許他認為要笑就讓他們去笑吧。

  但是對於羅嚴塔爾的讚歎與自己應該要作的選擇,是不同的兩回事。尤里安將自己的判斷告訴了姆萊,說自己不能接受羅嚴塔爾的建議。

  “拒絕是嗎?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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