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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第三章 常勝與不敗

  Ⅰ

  ──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與楊威利之間如同敘事詩般的戰爭,使“宇宙曆八〇〇年”這個容易記憶的一年,成為人類史上最具悲劇性的紀年之一。自從人類使用宇宙曆以來,仍然和以前一樣,經歷了無數次的戰爭。一次又一次的戰爭,發生在遵守法律秩序者與破壞法律秩序者之間、獨裁者與解放者之間、特權階級與非特權階級之間、專制主義的軍隊與共和主義的軍隊之間……但是,從沒有一場戰爭會像宇宙曆八〇〇年的戰爭一樣,有著極端不平等的外在條件和內在因素之均衡。

  ──就外在條件而言,這是一場支配幾近整個宇宙的空前大帝國,與一支流亡的個人軍隊之間的戰爭。如同恐龍與小鳥由正面相互攻擊的抗爭。就這一點看來,勝敗的歸屬並不具有討論的價值。但是從內在要素來說,這場戰爭實在無異是一場精神雙胞胎之間的戰鬥。像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一樣同時兼具長遠廣闊的眼界、豐富的構思、以及對前後方的優越組織能力的戰略家,就只有楊威利一人。而像楊這般具備深澈的洞察力、正確的判斷力及隨機應變力,同時又深得軍心的戰術家,也只有萊因哈特。他們是常勝與不敗之間的對決。

  ──在另一方面,兩人也有共通的地方,那就是他們都厭惡魯道夫大帝以來統治人類長達五世紀的高登巴姆王朝。無論是萊因哈特或楊威利,都深痛惡絕門閥貴族的支配體制,並致力消弭財富獨佔的不平等。他們都期望廢除“高登巴姆式的社會制度”,改革桎梏人類、侮辱人性尊嚴的邪惡秩序。政治的目的不外乎消除不公正,並尊重個人選擇的自由,關於這點,兩人的立場完全一致。當時,大概沒有像他們這般彼此尊敬對方的人。儘管如此,他們仍然必須用血來實現貫徹各自的主張。

  ──兩者之所以水火不容,非戰不可,是因為他們之間那唯一相左的觀點──為實現社會公正的權力,應該集中或應予分散?──為了這個唯一不同的觀點,使得當時人類社會最偉大的兩位軍事天才互相攻擊,導致數百萬的官兵在伊謝爾倫回廊內外留下鮮血的軌跡。這真的是一場無可避免的悲劇嗎?

  ──J·比薩多《英雄式的史詩》

  ***

  宇宙曆八〇〇年、新帝國曆二年五月一日,萊因哈特皇帝身居陣前,揮軍開始進攻伊謝爾倫回廊,有史以來,第一次有銀河帝國軍隊自舊同盟領方面向伊謝爾倫要塞發動攻擊。

  此時,艾爾·法西爾獨立政府的首腦,逃往伊謝爾倫回廊內部避難,艾爾·法西爾宣稱不進行防衛。這無異是證明了楊威利及其同夥乃有意引誘帝國軍進攻回廊內部。以希爾德──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爵小姐的說法,楊在此時將確定戰術的優勢視為第一優先。

  “楊威利也有意一戰嗎?”

  年輕皇帝自言自語道,希爾德以充滿讚賞和不安的眼光注視著他白皙臉頰的鮮麗血色。對於此次的軍事行動不必要的動員軍隊、窮兵黷武等批評,在帝國政府的內部也開始出現,但卻是公開的。國務尚書佛朗茲·馮·瑪林道夫伯爵負責鎮壓這些不平之鳴,他晉見皇帝陳述意見。

  “為了討伐楊威利,不但動員帝國全軍,陛下更親臨陣前,這正有如以大炮轟擊老鼠。臣並不瞭解軍事,不過,臣認為只要在回廊兩端部署軍隊,封鎖他們,使他們長期孤立,遲早他們會投降的,所以依臣之見,認為沒有必要速戰速決。請陛下明斷,請回駕帝都吧!”

  這個道理,萊因哈特早已心知肚明。希爾德、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都曾向他進諫此事。他雖明白此事,但還是發兵進攻。這麼做雖是在於確保帝國的戰略優勢,然而,他的真正目的就像他自己所巧妙形容的──“楊也有意一戰”,他只想和楊威利交手看看。他也知道楊威利佔有戰爭的地利之便,那卻是楊唯一有利的條件。

  擔任大本營情報主任參謀的費賽尼亞中將,以前曾擔任卡爾·古斯塔夫·坎普提督的參謀長,他根據手邊所有相關的資料回答皇帝的詢問。當然,資料並不豐富。

  “現在,楊威利軍除了部分的前衛兵力外,其餘皆潛伏在伊謝爾倫回廊之內,回廊入口已經無法進行通訊了。”

  事實上,宇宙之中並沒有正式稱為“楊威利軍”的正規軍隊。其正式名稱應為“艾爾·法西爾獨立政府革命預備軍”,但由於這稱呼不好叫又欠缺魅力,所以命名後的第二天,大部份的人就都忘光了。根據達斯提·亞典波羅的記載,除了楊威利之外,所有的當事人都以向來慣稱的“楊艦隊”來稱呼,帝國軍方面的軍方記錄則統一使用“通稱楊威利軍”的說法。不管名稱由來的人物自身是如何地有所抱怨,但這仍是他人對楊的評價。例如,渥佛根·米達麥亞就這樣評論他:“艾爾·法西爾獨立政府云云,不過是裝飾楊威利這只公雞的雞冠罷了!”

  因為當艾爾·法西爾獨立政府的首腦逃往伊謝爾倫回廊避難,宣稱艾爾·法西爾不作武力防衛時,萊因哈特未加一顧。在他謹慎的神情中,閃現一抹冷笑,他全副的精神都放在黑髮魔術師所將展開的種種伎倆和戰術上了。

  “難道完全沒有辦法讓楊不戰而屈嗎?”

  希爾德再三地提案。萊因哈特之所以未將她的提議放在心上,不單是因為他那好戰的個性使然,更是因為他瞭解希爾德的目的是在將皇帝的注意力轉移至其他事物上。

  倘若只是思考,那麼非軍事上的謀略方案,可說得多得不勝枚舉,連原本精神層次與此無緣的渥佛根·米達麥亞也能夠想出許多謀略方案。總之,如果沒有楊威利這個人的話,皇帝及他旗下的勇將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完成統一霸業,這是眾所公認之事。

  將楊引至簽署和談條約的地方,再將他殺掉,這個方法如何?給除了楊以外的“叛亂部隊”承諾全員無罪,並令其逮捕楊;或者,讓楊的部下相信,楊企圖出賣他們以求自保等──各種方案羅列不盡。

  但是,這些謀略方案絕對不會被實行。如同黑色槍騎兵艦隊司令官畢典菲爾特上將斥責幕僚所提的方案時說的,羅嚴克拉姆新王朝是以光明正大的艦隊戰為專長的。目前在數量上,我方以十比一占得優勢,又加上戰爭天才──萊因哈特皇帝親自率兵出征,以及由“帝國雙壁”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為首等名將指揮作戰,我們還怕什麼呢?

  然而,令帝國軍感到不安之處,也並非全然沒有。帝國軍的征戰路線和補給線是人類史上最長的,而且泰半以上都是佔領地區,隨時都有可能發生遊擊戰、恐怖行動、罷工風潮──等等妨礙戰爭的事情。前幾天,皇帝的重臣──工部尚書布魯諾·馮·席爾瓦貝爾西,不就被人炸死了嗎。也難怪國務尚書瑪林道夫伯爵忙得分身乏術了,帝國的中樞劃分為帝都奧丁、費沙行星和前線的大本營三處,就政的效率而言,相當不理想。在矯正此一不合實際需求的現象之後,或許應該開始驅除內部的害蟲了吧?

  後世有一部分的歷史學家則得意洋洋地發表如下評論:

  “──深入敵軍內部,速戰速決,取得完全勝利。這個華麗的夢想,不知使得古往今來多少的用兵家、征服者,只落得埋骨他鄉的淒涼下場。即使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這樣的戰爭天才,也無法抗拒如此甘美的誘惑。”

  這不是誘惑,而是自己的生存意義。在旗艦伯倫希爾的私人房間裡,萊因哈特確定了自己的信念。

  貼身侍從──少年艾密爾·齊列靜靜地走近,開始收拾白瓷咖啡杯。最近,他一直勤於模仿親衛隊長奇斯裡準將那毫無聲息的走路方式,以免驚擾皇帝陛下,但是當他成功之後,又開始對何時才該出聲叫喚陛下之事,感到煩惱不已了。

  交叉雙腿坐在有扶手座椅的萊因哈特,沉浸在獨自的思考中,沒有注意到少年那自然優美的動作。

  從那時候開始,至今已有十年了吧?

  萊因哈特那蒼冰色的眼眸,微微一閃。

  砂漏的砂子往反方向逆流。十年前,宇宙曆七九〇年,舊帝國曆四九一年,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將姐姐納為寵妃;而他進入少年軍校以後,年年獨佔學年成績首席之座,或許是因為如此,才會孤零零地站在白眼的包圍中。他的朋友只有一個,而且是唯一可靠、忠實、且無可取代的莫逆之交。這位紅發的朋友總是亦步亦趨的跟隨著他,有時候,萊因哈特會將內心深處的野心,以疑問的方式向這位元好友透露。

  “吉爾菲艾斯,你認為魯道夫做得到的事,我會不能做到嗎?”

  ──打開記憶之窗,逝去的情景與不該失去的種種──都隨著光與風飄進萊因哈特的意識中。為何那時即使是在隆冬時分,放眼望去,各處也都充滿生氣的色彩呢?為何那時快洗爛的舊衣服,穿起來比綾羅綢緞還舒服呢?而胸中的野心,為何漸漸產生蠱惑般的音律呢?如果未來意謂著無限的可能,達成野心代表擁有幸福,那麼為何自己無法毫不猶豫地放手一搏呢?是無知使然嗎?還是自己預感的正確度被過高的自信和做慢所掩蓋了?萊因哈特並不能確定。不過,在這個時候實在沒有必要去想這種事情的。

  皇帝這短暫的寂靜,透過高級副官修特萊所帶來的費賽尼亞的一份報告所打斷。情報主任參謀的表情和聲音,因緊張而泛青。

  “陛下!抱歉之極,有擾聖安。根據方才傳來的情報,擔任前衛的畢典菲爾特及法倫海特兩位將軍,已經與敵軍陷入激烈的戰鬥狀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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