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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現在,梅爾卡茲開口說話了,其語氣緩慢而沉著。

  “如果法倫海特和畢典菲爾特兩艦隊真的發動攻擊,我們這時若能使他們成為各個擊破的目標,那麼,多少可以縮減戰力的差距,也許值得試試看吧!”

  先寇布一臉疑惑地望著梅爾卡茲,或許他在想,敦厚嚴肅的梅爾卡茲莫非也已感染楊艦隊的惡習了?當然,先寇布本身在這種風氣中,始終都非常珍愛自己的羽毛。這並非單只他個人所應該做的,而是使惡習成為氣候的全體都應該省思的事。恐怕只是其中碩果僅存、未受感染的梅爾卡茲,徐徐地接著說:“送出這封通告的同時,我軍亦同時出兵,他們當不至於回避後退,以他們以往的個性來判斷,勢必會發兵應戰才對。先把他們教訓一頓,到後來與萊因哈特皇帝的本軍對峙時,或許那趾高氣昂的皇帝,在心理上已經略輸了一籌了。”

  贊成!贊成!──在一旁熱絡地喃喃自語的人是亞典波羅。楊兩手弄著摘下來的黑色扁帽,靜靜地不發一語。

  “此計雖好,不過,對方是黑色槍騎兵啊!只怕布餌的手會被整只吞噬掉呢!”

  姆萊中將提出其一貫的慎重理論。不斷喚起夥伴們對失敗的警惕,是他存在地楊艦隊的意義之一。不過,撇開楊不說,連先寇布、亞典波羅也認同這種存在的價值,是尤里安等人所無法想像的。

  “──連我自己看來,這手段也算惡毒了,但──”

  菲列特利加和尤里安赫然發現,喃喃自語的楊,黑色眼眸裡的深處,智謀的火舌燦然耀升起來。楊轉過身體,向顧問級的半百軍官問道:“梅爾卡茲提督,我想借用您的名義,可以嗎?”

  別人若知道的話,一定會說這是一個大騙局的毒計,此時在他的腦中浮現。

  Ⅴ

  那個聲音並沒有持續太久,也不是什麼可怕的呻吟聲。楊的耳朵之所以能夠敏銳到聽見那個聲音,是因為他想起白天的時候,尤里安的表情和動作顯得有點無精打采,這個印象在他的記憶回路中,就像殘光一般忽明忽滅。當然,也有可能是軍艦內部高級軍官的私人房間,也都那麼窄小而且牆壁太薄之故吧!

  楊從宇宙曆七九四年以來,一直是尤里安·敏茲的監護人,這個結果就是那個沒露出尾巴的惡魔──亞列克斯·卡介倫所造成的。第一次見面時,尤里安的身高還不及楊的肩膀,是個有著亞麻色頭髮、雙眼充滿聰慧的小男孩。小小的身體裡面,擁有楊所沒有的多項美德──例如勤勞以及對整理事物的熱情。

  楊走下床來,在睡衣上披上長袍。妻子菲列特利加睡著了,也或許她並未睡著,只是假裝入睡,看著先生下床。

  看見楊打開窗戶披著長袍,一邊搖頭,一邊向自己說“晚安”,尤里安知道自己嘆息的聲音被他聽到了。

  “對不起,打擾您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最近事情特別多,一想起自己還是這麼不成熟,忍不住就用力發出聲音,想發洩一下。”

  這樣做也是不成熟的行為吧!──尤里安面紅耳赤地思索道。楊摸摸下顎,對尤里安的問題大感興趣,他那平穩的目光注視著年輕人。

  “錯了,你不是不成熟,應該說只是半熟吧。”

  這位人稱魔術師、智將的男人,似乎有意在安慰他的同時,開點玩笑。尤里安正不知如何回答之時,楊自裝設於牆壁上的餐具櫥裡,拿出白蘭地酒瓶和杯子,輕輕地打開來聞了聞。

  “怎麼樣,來一杯吧。”

  “謝謝。不過,這樣好嗎?你從臥室偷偷溜出來──”

  楊沒有馬上回答,他小心翼翼地將酒倒入兩隻杯子。

  “卡介倫中將一定會大歎‘我永遠也無法享受到與兒子一同飲酒的樂趣呀!’這就是長期欺侮善良學弟的報應!嗯!好香啊!”

  嘴裡嘮嘮叨叨說著惡毒的話,楊和尤里安舉杯相碰,尤里安聞到濃烈的酒味,開始嗆了起來,他把酒杯在一旁。

  “想要當大人,首先要搞清楚自己的酒量。”

  楊冠冕堂皇地說道,被酒嗆到的尤里安,此時自是無言以對。

  當夜,兩人對談至天明,這件事尤里安後來始終未曾忘懷。關於戀愛,楊並沒有講述什麼大道理,這是每一個人必須親身去領會的,但也有人終其一生也無法徹悟。換作是卡介倫的話,大概會這樣說吧──關於男女間的心理問題,楊也能向人說教?這比孤軍抵抗萊因哈特皇帝大軍還狂妄哩!

  ***

  事實上,楊所做的事,和他正打算做的事,都是狂妄的。

  如果萊因哈特以征服者之姿態出現,而倒行逆施地進行無謂的流血並強取豪奪的話,那麼要對抗他並不難;但是直到現在,事實只證明萊因哈特是歷史上最高等的專制君王。他是一名征服者,但卻寬大為懷而賢明;對於敵人雖毫不留情,但從不加害一般市民,而且在帝國軍的佔領下,社會秩序反而建立起來了。

  這是到目前為止,楊及其夥伴們所面對的最大的矛盾所在。換句話說,當大多數的人民肯定專制政治、接受專制政治時,高唱人民主權的楊及其夥伴,便成為多數人民的反對者。因為這時他們的立場是站在否定人民幸福、否定人民抉擇的那一邊。

  “我們不要主權、不要參政權!因為現在皇帝施行德政,我們只要全要全權委託他就好了!政治只是實現人民福祉的手段而已,所以只要人民可以得到幸福,把嚴肅刻板的外衣拋棄,又有何不可呢?”

  當有人這樣說時,我能夠提出反駁嗎?這就是一直困擾著楊的問題。以防止未來的恐懼為理由,迫使眼前的流血事件正當化之徒,在過去比比皆是。

  “為了防止將來可能出現的暴君,所以我們必須用武力打倒現在的名君,將權力重新分配設限,讓民族共和政治永遠存在!”

  這個反論實在可笑,不是嗎?

  “為了守護民主政治制度,所以我們要打倒名君!”

  這個說法豈不使民主政治成為德政的敵人了?

  安定時代蟄伏不動、動亂時代揭竿而起的民主政治幼苗,是楊一直想保有的。但是,因著人民本身拒絕的可能性,而使這種價值毫無意義時,正是目前最大的問題所在。想起舊同盟時代一些粗製濫造的立體電視劇,楊對尤里安說道:“如果這個世界上,有所謂絕對善良和絕對罪惡的話,那麼,或許人類就可以活得較單純、較輕鬆了。”

  Ⅵ

  這一年四月中旬,自由行星同盟首都──海尼森,發生一場小騷動。在巨大的歷史規模的精神病院。有一天晚上,當地發生火災,大約十名患者當場死亡,無法計算出正確的人數的原因是因為經確認後的生存者和所發現的遺體數量之間的誤差。特別病房大樓八〇九室的患者──安德魯·霍克,不管他是否活著,醫院的人似乎都對他沒什麼印象。

  安德魯·霍克這個名字,就像死水一樣,沉澱在人們的記憶之井中。四年前,也就是宇宙曆七九六年,同盟軍在亞姆立劄會戰大敗,幾乎斷送了江山命脈,在當時負責擬定作戰方案的人就是他。由於轉換性歇斯底里症發作,他被編入後備役,翌年──七九七年,爆發了在當時任職同盟軍統合作戰本部長──庫布斯裡上將的暗殺未遂事件,他便因此被關進精神病院厚實的牆內,自此封鎖人生的一切。

  自由行星同盟的軍事力量,竟然像酵母粉做成牆壁一樣,倏地瓦解開來,這並非一個人的力量所能為之。但是,霍克必須承擔戰敗責任一事是誰都不能否定的。在他廿六歲時,便已位居準將之位元,晉升速度淩駕于楊威利之上,於是,野心、速度也和肇事率互成正比。

  精神病院發生火災一事並沒有被掩藏起來,但霍克失蹤一案,卻被混淆在“死者及失蹤者共十一名”的官方統計數字中。在帝國軍的佔領下,行政的運作責任出現了推諉拖延的狀況,因為同盟的下級官僚深恐為帝國軍斥為處事無能、武斷。“沒事、沒問題──沒事了。”自故雷內肯普高級事務官的時代開始,他們就養成了這種應對的態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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