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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


  楊並不是一個由天神所選出來的神聖戰士,而是在幾個不能被斷言是絕對正確的選擇結果之下,成了一個以軍人為職業的人。如果所生的時間、場合,以及環境不同的話,自然而然地所走的路應該也會有不同吧!總之,不管如何,自己並沒有這種如果自己相信自己是正義的,那麼後世也會對之加以認同的看法。或許這樣說吧,只要在主觀上認為自己的動機是正確的,那麼便不理別人怎麼想一意孤行的這種思想,往往會產生不太好的結果,這種例子應該有吧!

  凡是人類,均無法忍受自己是邪惡的認知。唯有在確信自己的正確性的時候,才可能變成是最為緊張、最沒有慈悲心腸的人。魯道夫大帝就是因為相信自己是屬於正義的,所以才會造成了那樣驚人的流血,甚至在將整個治世塗上一片血紅之後卻仍然處之泰然。不,或許那是偽裝的也說不定,當那一副包住自己像是花崗岩巨塔般的肉體使自己正當化的鎧甲出現龜裂的時候,那個巨人是用什麼來作為自我的保護呢?

  “尤里安,你知道有關於諾亞洪水的傳說吧?那個時候,將除了諾亞一家以外的所有人類消滅的,並不是惡魔而是天神。除了這個傳說之外,在一神教的神話傳說裡面,更可以說是證明了藉由恐怖與暴力,企圖支配全人類的,不是惡魔而是天神這項事實。”

  楊知道自己這個舉例的極端性。但是所有事物的價值觀,正與邪的判斷基準都是在相對的情況下所產生的,這點不管再怎麼加以強調也都是對的。而人類所能作出的最佳選擇只不過是在眼前所出現的眾多事物與現象當中,將被認為是比較好的那一方加諸在自己身上而已。相信完全的善是存在的人,又將如何來說明在“為和平而戰”的這種表現行為當中所包含的巨大矛盾呢?

  “所以,尤里安,你到費沙去如果能親眼見到他們所謂的正義與我們的正義之間存在的差異,這應該不會對你造成負面的影響。和這點比較的話,那麼國家的興亡等等其實並不是什麼重大的意義。真的喔!這一點。”

  “即使是自由行星同盟的興亡,是嗎?”

  楊抓了抓他那頭黑髮笑了。

  “大概是吧,不過我倒希望至少在我支領養老金的這段期間還能存在。其實就歷史意義的角度來說,自由行星同盟本身是在與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的政治思想相對抗的情況下所誕生的。”

  “這一點我明白。”

  “過去我們一直主張與專制相對的立憲體制,以及與非寬容的權威主義相對的開明民主主義,並且實踐到現在。但是如果魯道夫的那一套東西已經藉由羅嚴克拉姆公爵的手被否定,被埋葬的話,那麼同盟便不見得有應該繼續存在的理由了。”

  “……”

  “喏,尤里安。不管再怎麼不敢面對現實的人類也不會認真地去相信自己會不老不死,但為何一旦說到了國家,便有那麼多的呆子堅信會是永遠不滅的呢?你不認為這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嗎?”

  尤里安無法予以回答,只是靜靜地用他那深褐色的眼睛,凝視著這位既是自己的義父,同時也是教導自己的戰略與戰術的青年,楊的思考經常是超越時空的,而且所採用的是近乎急進、率直的一種方式,所以不僅僅是尤里安,連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等人偶爾也會感覺到一種戰慄。

  “尤里安,國家這個東西不過是一種道具。只要能不忘記這個事實,大概就可以維持住理智吧!”

  人類文明中所產生的最大惡疾,大概就是對於國家的信仰吧!楊如此地想著。其實,所謂的國家只不過是人類的集團在維持生存的時候,為了更有效率地達成彼此之間互補關係的道具。被道具所支配是再也愚蠢不過的事情了,不,更正確地說是大多數的人類被少數懂得如何操縱控制這個道具的人所支配。所以沒有必要讓尤里安受到這些傢伙的支配,楊這麼地想著。只是沒有說出口而已。楊甚至還考慮到,如果尤里安發覺到住在費沙那邊的感覺反而較好的話,那麼不妨就捨棄同盟而成為費沙的人吧!但是,姑且不論將來的發展如何,現在能夠與尤里安心靈相通,楊已經覺得非常滿意了。

  “卡介倫學長只替我做了件好事,那就是將你帶到我的世界裡來。”

  楊本來打算要這麼說的,但不知為什麼,當這些話一到了嘴邊,就立即失去了真實性,像是風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楊也就只有靜靜地盤著腿,任由空啤酒罐以及遭受百般虐待發出無言抗議的黑扁帽躺在他的腿上,凝視著那幅呈現螺旋狀在空中舞動的人造黃昏。

  隨著銀河帝國七歲的皇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的亡命,以及帝國宰相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的“宣戰公告”,自由行星同盟上上下下被捲入亂流的正中央。此時,自由行星同盟軍部下令派尤里安·敏茲任駐費沙──

  Ⅲ

  當尤里安·敏茲即將離開伊謝爾倫要塞,離開楊的身邊前往費沙的消息傳出時,著實讓楊的舊僚們大大地吃了一驚。曾經是楊在軍官學校裡的學長亞列克斯·卡介倫一聽到這個報告,立即在吃午飯的時候,在高級軍官餐廳里拉住了學弟,既未表示感歎也沒有發問,只是對著他說:

  “到頭來還是讓尤里安自立吧,你這個決定下得太好了,不是嗎?”

  “沒有辦法啊!是不是?這是國防委員會所下的命令。以前我在父親過世後到軍官學校就讀時也是十六歲。這或許是一個獨立的適當年齡也說不定。”

  “這倒還是一個偉大的見解啊,不過尤里安走了之後,你還能夠井然有序地生活嗎?”

  他的聲音當中雖然有些諷刺,但是帶著更多擔心的成分,楊因而有些生氣了。

  “格林希爾也這麼說,為什麼每個人都認為尤里安一不在,我就會變成沒有生活能力的人呢?”

  “這本來就是事實啊!”

  卡介倫不給予對方任何辯駁餘地立即加以斷言,並且對著正在搜尋有效反擊方法的楊,提出希望他和尤里安一起來共進晚餐的邀請。因為,如果尤里安前往費沙赴任的話,那麼短期內兩家再一起相聚相樂的機會就很少了。

  卡介倫與先寇布看看楊之所以會覺得奇怪,是因為他一本正經地對著尤里安說教的時候,還刻意地表現出一副學者的姿態。卡介倫等人的看法是,被說教的那一方很明顯地比說教的一方還要有資格作為一個懂得如何生活的人。

  “一個完全不按常規行事的人,卻還想要用常理來說教,根本就不對嘛!”

  “就是說啊!以小孩來講,並不是依照父母所說的來表現行為,而是模仿父母的言行舉止。光用嘴來說是不行的啦!”

  原本,如果聽了他們之間的這一類對話,楊或許會覺得他們竟然還好意思自認為是經驗豐富,而與事實之間還有相當大的不協調感。卡介倫的話還好,因為他至少維持著一個圓滿的家庭──雖然說這大多是他妻子所下的功夫而不是他。至於先寇布,楊則非常確信──他比自己本身還要持續多三年的單身日子,每天夜裡的生活就像是《一千零一夜》故事裡的國王一般。這樣的人根本沒有資格把別人看成是一個毫無常識、不合乎常規的人。

  只不過,楊並不樂於對著他們這些自稱為常識者的傢伙作口舌之爭,或針對他們說一些惹人嫌的話。不管怎麼樣,眼前還有一些當務之急,那就是應統合作戰本部的要求選出除了尤里安之外,另外一個派遣到費沙的武官輔佐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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