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星塵 | 上頁 下頁


  “這些花的用處主要是裝飾和消遣。它們帶來快樂;你可以送給心愛的人,當作表達愛慕之情的信物;它們發出的聲音也很悅耳,還能捕捉最賞心悅目的光線。”她對著陽光舉起一株鈴蘭,登斯坦不得不注意到,陽光透過紫水晶所折射出的色彩,其色調與濃淡都比不上她的眼睛。

  “我明白了。”登斯坦說。

  “它們還可以用在某些咒語和魔法上。先生,你是魔術師嗎?”

  登斯坦搖了搖頭。他注意到這位年輕小姐有些與眾不同。

  “喔。儘管如此,它們還是很令人愉快的東西。”她說著,又微微一笑。

  女子與眾不同之處,是一條系在她手腕的細銀鏈,往下銬住她的腳踝,隱沒在她身後的彩繪篷車裡。

  “這條鏈子嗎?它把我跟攤子綁在一起。這攤子屬於某個女巫,而我是她的私人奴隸。她在很多年前抓到了我;那時我在父親領土上的瀑布旁玩耍,在高高的群山中……她變成漂亮的小青蛙跳在我前面,總是讓我差一步就可以抓到,引誘我不知不覺、一步步走出我父親的領土。然後她恢復原本的面貌,砰地一聲把我扔進帆布袋裡。”

  “那你就永遠是她的奴隸了嗎?”

  “不是永遠。”精靈女孩又笑了起來,“月亮失去女兒的那天,如果正好一個星期裡有兩個星期一,我就會恢復自由。我會耐心等著那天到來。在那之前,我照人家吩咐辦事,做做夢。先生,你現在要跟我買花嗎?”

  “我的名字是登斯坦。”

  “這也是個讓人敬重的名字。”她揶揄笑道,“你的鉗子在哪裡,登斯坦先生?你會不會夾住撒旦的鼻子?②”

  〔②譯注:聖登斯坦是西元十世紀初的英國坎特伯裡大主教,據說撒旦曾變化成美女來誘惑他,他拿鐵匠用的長鐵鉗夾住撒旦的鼻子,撒旦痛得受不了,只好恢復原形求饒。〕

  “那你的名字呢?”登斯坦問。他的臉因害臊而漲成深紅色。

  “我早就沒有名字了。我是奴隸,我原本的名字被拿走了。我聽到‘喂!’或‘妓女!’或‘蠢貨!’或其他各種咒駡的時候就回答。”

  登斯坦注意到她穿的絲質長袍如何緊貼著她的身體;意識到她優美的曲線,還有那紫羅蘭色眼睛的注視。他咽了一口口水。

  登斯坦把手伸到口袋,拉出手帕來。他沒辦法繼續看著這個女人了。他把手帕裡的錢胡亂倒在櫃檯上。“這個多少錢,你就拿吧。”他從桌上挑了一株純白的雪花蓮。

  “我們這個攤子是不收錢的。”女子把櫃檯上的硬幣推回去給他。

  “不收錢?那你收什麼?”他十分焦慮不安,而他唯一的任務只是買一朵花給黛西,黛西·海斯塔……拿了花就馬上離開,因為,老實說,這個年輕女子讓他非常不自在。

  “我可以收下你頭髮的顏色,”她說,“或是你三歲之前的記憶。我也願意取走你左耳的聽力──不是全部,只是讓你無法再享受音樂或欣賞河流潺潺的水聲、風颯颯吹動的聲音。”

  登斯坦搖頭。

  “要不,你給我一個吻。就親在我臉頰上。”

  “那我打從心底願意付給你!”登斯坦邊說邊傾身靠在櫃檯上,在水晶花朵清亮的叮噹聲中,心無邪念地在她柔軟的臉頰印上一個吻。他聞到女子身上不可思議的迷人香氣,縈繞在他面前,佔據他整個胸腔及所有心思。

  “哪,拿去。”女子把雪花蓮交給他。他伸出雙手接過,忽然覺得自己的手又大又拙,完全比不上精靈女孩那雙精緻完美的小手。“登斯坦·宋恩,今天晚上月亮下山的時候,我要你回到這裡來。來了以後,像縱紋腹小鶚一樣咕咕叫。你做得到嗎?”

  他點了點頭,腳步蹣跚地離開。他不需要問女子怎麼知道他姓什麼;他親吻對方的時候,對方已經把他的姓氏和其他一些東西一起拿走了。比方說,他的心。

  雪花蓮在他手裡輕輕響著。

  ※

  登斯坦在波謬斯先生的帳篷裡遇見黛西·海斯塔,她正和家人及登斯坦的父母同坐,吃著美味的棕色臘腸,喝著黑啤酒。“怎麼了,登斯坦·宋恩?”黛西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給你買了禮物。”登斯坦低聲說,把叮噹作響的雪花蓮硬推給黛西,花朵在午後的陽光下閃閃發光。黛西迷惑地從他手中接過花,手指上還沾著臘腸的油漬。登斯坦衝動地傾身向前,在她雙親和妹妹面前,在布麗琪·康菲和波謬斯先生及眾人面前,親吻了她白皙的臉頰。

  人們喧鬧喊叫自是不在話下;但海斯塔先生可沒有在精靈仙境與牆外國度的邊界上白活五十七年,他高聲說道:“噓!安靜!你們看看他的眼睛。你們看不出這個可憐的男孩迷失了理智,既茫然又困惑嗎?我敢打賭,他被下咒了。喂!湯米·佛瑞斯特,到這裡來!把登斯坦·宋恩這年輕人帶回鎮上去,好好看著他。如果他想睡就讓他睡一覺,他想談談就陪他說說話……”

  湯米陪著登斯坦走出市集,回到石牆鎮。

  “好了,現在,黛西……”她母親一面說,一面撫摩她的頭髮,“他只是被稍微施了點魔法,沒什麼大不了的。用不著這麼激動。”說著便從豐滿的雙峰間拉出一條蕾絲手帕來,輕輕擦拭女兒忽然沾滿了淚水的雙頰。

  黛西抬起頭,抓住母親的手帕擤了擤鼻子。海斯塔太太困惑地注意到,黛西的淚中似乎帶著笑。

  “可是,媽媽,登斯坦親了我。”黛西·海斯塔說。她把水晶雪花蓮仔細插在帽子前端,花朵在上面閃閃發光,發出和諧的樂音。

  海斯塔先生和登斯坦的父親搜索了好一陣子,才找到那個賣水晶花朵的小攤。但照顧攤子的是一個年老婦人,身邊伴著一隻非常美麗的異國鳥,一條細銀鏈把鳥鎖在棲木杆上。他們跟這個老婦人說不通,因為他們試著問她登斯坦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的話題都集中在某個忘恩負義的笨蛋將她最寶貴的收藏拿去送人了,又說這是個悲哀的時代,現在的僕人真是差勁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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