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有鄉(80)_尼爾·蓋曼

八〇

　　“謝了。”加里揮手攔下車子，鑽進後座，然後才告訴司機他要去巴特西區。車子啟動後，他搖下車窗，對理查說：“夥計，這就是現實。你會習慣的。生活就是這麼回事。咱們週一見。”

　　理查沖他揮手道別，目送計程車遠去。他轉過身，漸漸遠離皮卡迪利大街的燈火，返回布魯爾街。路邊的羽毛已經不見了。理查看到有位老婦人正在一家商店門口熟睡，身上蓋著條破破爛爛的舊毯子，頭上戴了頂已經看不出顏色的羊絨帽。她僅有的財產——兩個裝滿廢物的紙板箱和一把曾經是白色的髒傘——用一根繩子系緊，放在身邊。繩子的另一頭拴在她的手腕上，以防有人趁她睡覺時把東西偷走。

　　理查停下腳步，掏出自己的錢包，找出張十英鎊的票子，然後彎下腰把鈔票塞進女人手中。老婦人睜開眼，猛地醒了過來，看著鈔票，眨眨蒼老的眼眸。“這是什麼東西？”她睡意蒙矓地問，顯然很不高興被人弄醒。

　　“拿著吧。”理查說。

　　老婦人把鈔票疊起來，塞進袖口裡。“你想要什麼？”她狐疑地問理查。

　　“不用，”理查說，“我不想要任何東西，什麼都不要。”他忽然意識到這句話有多真實，這種境況又是多麼可怕。“你可曾得到過所有想要的東西，然後才發現你想要的根本不是這些？”

　　“我可沒這福氣。”老婦人說著從眼角抹掉一粒眼屎。

　　“我本以為自己想要這些，”理查說，“我本以為自己想要一段正常美好的人生。我是說，也許我真的瘋了。我是說也許。但如果美好生活只是這個樣子，那我寧願發瘋。你明白嗎？”老婦人搖了搖頭。理查把手伸進內袋。“看見這個了嗎？”他說著舉起匕首，“獵人死的時候把它留給了我。”

　　“別傷害我，”老婦人說，“我什麼也沒幹。”

　　理查發現自己的聲音顯得異常激動。“我把她的血從刀上抹掉了。獵人應該照顧好自己的武器。伯爵用它為我授勳，並授予我下層世界的自由權。”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老婦人說，“求你了，把刀拿開。做個好孩子。”

　　理查舉起匕首，砍向店門旁邊的磚牆。他劈了三刀，一道水準，兩道豎直。“你在幹嗎？”老婦人警惕地問。

　　“做一扇門。”理查說。

　　她不屑地哼了一聲。“你應該把那東西收好。如果員警看見，會以持有攻擊性武器的罪名把你拘留。”

　　理查看著自己在牆上劃出來的門洞，把匕首重新揣進兜裡，開始用拳頭捶打牆壁。“嗨！裡面有人嗎？能聽見我說話嗎？是我啊，理查。門菲，有人嗎？”他感到雙手生疼，但還是不斷捶打磚牆。

　　過了一會兒，他從瘋狂中清醒過來，慢慢把手放下。

　　“抱歉。”他對老婦人說。

　　但那人沒有理會。她似乎又睡著了，當然更可能是假裝又睡著了。老邁的鼾聲從門口傳來，也不知是真是假。理查坐在便道上，心想怎麼會有人像他這樣，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他回頭望向自己在牆上劃出的門框。

　　牆上出現了一個門形洞口，就在他劃出來的地方。有個男人站在門洞裡，誇張地抱著胳膊。那人就站在原地，直到確信理查已經發現自己，這才抬起黝黑的右手，捂著嘴巴，打了個大哈欠。

　　卡拉巴斯侯爵揚了揚眉。“嗯？”他不耐煩地說，“你來不來？”

　　理查盯著侯爵看了一眼。

　　他點點頭，迅速站起身來，強忍著沒敢說話。他們一同穿過磚牆上的門洞，進入黑暗之中，身後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連門洞也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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