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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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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車廂地板上鋪了一層燈芯草,上面還散落著根根稻草。很大的壁爐裡堆放著圓木劈柴,爆出劈劈啪啪的火苗。幾隻小雞在地上昂首闊步,啄食穀粒。幾張椅子上放著手工織就的墊子,窗戶和門還蓋著掛毯。 列車震了一下,開始出站,理查腳下不穩,身子向前倒去。他探出雙手抓住旁邊的人,讓自己站穩腳跟。他旁邊的人剛巧是個五短身材、花白頭髮的老兵。要不是這身鋼盔、號衣,外加做工相當粗陋的鎖子甲和一柄長矛,理查會覺得他看上去就跟剛剛退休的普通公務員沒什麼兩樣。但現在,老人看起來更像是個剛退休的普通公務員,被強行召入本地業餘劇團,被迫扮演老兵的角色。 理查抓住他時,這位灰發矮個老人眯起近視的眼睛,沖理查眨了兩下,然後故作悽惶地說:“真抱歉。” “是我的錯。”理查說。 “我知道。”老人說。 一名魯特琴手坐在地上,斷斷續續地彈奏樂曲。一條體型碩大的愛爾蘭獵狼犬順著過道踱了過來,站在琴手身旁,瞪著理查看了兩眼,不屑地噴了口氣,隨即趴在地上開始睡覺。在車廂遠端,有位上年紀的馴鷹人正在跟一小群歲數不小的侍女閒聊,他腕子上還停了只罩著頭的獵鷹。有些乘客不加掩飾地盯著理查一行四人,而其他人則同樣不加掩飾地對他們視而不見。理查覺得仿佛有人取來一座小型中世紀宮廷,然後盡其所能塞進地鐵的這節車廂。 一名通報官把喇叭舉到唇邊,吹出不成調的號聲。有位壯碩老人穿過通向下一節車廂的連接門,晃晃悠悠走了進來。他披著很大一件裘皮晨衣,腳蹬室內便鞋,胳膊搭在一個身穿破舊五彩衣的宮廷小丑肩上。老者方方面面與眾不同,令人印象深刻:他的左眼遮著眼罩,看上去有些無依無靠,還略顯失衡,就像只獨眼鷹隼;灰紅相間的鬍鬚上沾著食物殘渣,破破爛爛的裘皮大衣底下露出了睡褲的褲腳。 理查心想,這位肯定就是伯爵了。事實正是如此。 伯爵的小丑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嘴形乾癟嚴肅,臉上塗得花花綠綠,看起來就像生活在一百年前的維多利亞時期,身為墊場藝人,在音樂廳裡拿了一輩子底薪。他把伯爵領到形似王座的木椅旁,老伯爵略顯不穩地坐了下來。獵狼犬站起身,穿過整節車廂,趴在伯爵的便鞋旁邊。 伯爵宮廷,理查心想,怪不得。他接著開始琢磨男爵宮廷站會不會有個男爵,渡鴉宮廷站有沒有渡鴉…… 小個老兵呼哧帶喘地咳嗽兩聲,開口說道:“你們幾個,過來吧。說明來意。”門菲上前一步。她高高揚起腦袋,突然顯得個頭比平時更高,氣質也更從容。女孩說道:“我們請求覲見伯爵殿下。” 伯爵沖他們這邊喊道:“那小姑娘在說什麼,哈瓦德?”理查懷疑他是不是聾了。 老兵哈瓦德磨磨蹭蹭地轉過身,雙手攏在嘴前。“他們請求覲見,殿下。”他高聲喊道,蓋過了車廂中的嘈雜聲響。 伯爵把厚皮帽推到一旁,若有所思地撓了撓腦袋。皮帽下麵光禿禿的。“真的嗎?要求覲見?好極了。哈瓦德,他們是誰?” 老兵轉回身對他們說:“他想知道你們都是誰。但是務必簡短說,不要囉唆個沒完。” “我是門菲,”女孩自報家門,“門琅爵士是我父親。” 聽到這話,伯爵眼光一亮。他身子前傾,用那只獨眼透過煙塵望了過來。“她說她是門琅的長女嗎?”伯爵向小丑問道。 “沒錯,殿下。” 伯爵點手讓門菲過來。“到這兒來,”他說,“來來來。讓我好好看看你。”女孩抓著從車頂垂下來的粗繩帶,以此保持平衡,走過不斷晃動的車廂。她來到伯爵的木座椅前,行了個屈膝禮。老人撓撓鬍子,打量著她。“聽說你父親遭遇不幸的消息,我們都很震驚……”伯爵突然打斷自己,改口道,“哦,是你的所有家人,這真是一場……”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接著又道,“你知道我對你父親一向尊重有加……我們曾經有些合作……老好人門琅……一肚子鬼主意……”他閉上嘴,拍了拍小丑的肩頭,用輕易蓋過列車雜訊的洪亮聲調,跟他講起悄悄話。“去跟他們開幾個玩笑,圖雷,別光吃白飯。” 公爵的小丑顫顫巍巍走過通道,似乎飽受關節炎困擾。他在理查跟前停下腳步。“你又是什麼人?”他問。 “我?”理查說,“呃,我嗎?我的名字?理查。理查·梅休。” “我?”小丑用蒼老的嗓音尖聲說道,誇張地模仿理查的蘇格蘭腔,“我?呃,我媽?我的天呢。這位不是人,是個大白癡。”宮廷中人有氣無力地哧哧竊笑。 “至於我嘛,”卡拉巴斯露出燦爛笑容,對小丑說,“自稱卡拉巴斯侯爵。”小丑眨了眨眼。 “竊賊卡拉巴斯?”他問道,“綁匪卡拉巴斯?叛徒卡拉巴斯?”他轉身面對圍在周圍的諸位庭臣。“但他不可能是卡拉巴斯。為什麼呢?因為卡拉巴斯很久以前就被伯爵驅逐,禁止再到宮廷上來。也許他是變異的新品種白鼬,只是長得特別大只。”庭臣們不安地笑了兩聲,嘰嘰喳喳的耳語聲隨之響起。老伯爵一句話也沒說,但他雙唇緊閉,身子開始顫抖。 “我叫獵人。”獵人對小丑說。 宮廷中頓時鴉雀無聲。小丑張開嘴,似乎想說點什麼,但他看了看獵人,又把嘴閉上。獵人美麗的唇角隱隱現出一絲笑意。“講啊,”她說,“講點有意思的聽聽。” 小丑盯著自己破爛的鞋尖,低聲嘟囔道:“我的獵犬沒鼻子。” 伯爵自始至終盯著卡拉巴斯侯爵,雙眼就像緩慢燃燒的引線。此刻這位上年紀的灰鬍子狂戰士,他的火山終於爆發了。伯爵“騰”的一下站起身來,腦袋幾乎蹭到車廂天花板。他手指侯爵,唾沫飛濺地咆哮道:“我絕對不能容忍,絕對不會!把他押上前來。” 哈瓦德沖侯爵揮了揮光澤暗淡的長矛,卡拉巴斯慢步走向車廂前端,最終來到伯爵的寶座前,站在門菲身邊。那條獵狼犬從喉嚨裡發出低沉咆哮。 “你,”伯爵伸出一根巨大多節的手指,沖卡拉巴斯空點幾下。“我記得你,卡拉巴斯。我還沒忘。我可能老了,但還沒忘。” 侯爵鞠躬行禮。“可否容我提醒您一句,殿下,”他彬彬有禮地說,“別忘了咱們有約在先。我為您的子民和渡鴉宮廷達成了一項和約。作為回報,您承諾欠我一個小小人情。” 如此說來,理查心想,的確有個渡鴉的宮廷。他想知道那到底會是什麼樣子。 “一個小小的人情?”伯爵臉色好像煮熟的龍蝦,“你就是這麼想的?由於你的愚行,我從白城[19]撤退時損失了十幾個人,還丟了只眼睛。” “如果您不介意我這麼說的話,殿下,”侯爵殷勤有禮地說,“這真是個迷人的眼罩,把您的臉型完美襯托了出來。” “我曾發誓……”伯爵厲聲暴喝,鬍子根根倒豎,“我曾發誓……如果你再敢涉足我的領地,我就會……”他迷茫地晃晃腦袋,似乎忘了該說什麼,接著才繼續講,“我會想起來的。我可沒忘。” “他可能不是特別想見你?”門菲壓低聲音對卡拉巴斯說。 “哦,我沒說錯吧。”侯爵低語道。 門菲又往前邁了一步。“尊敬的殿下,”她用清晰響亮的聲音說道,“卡拉巴斯是作為我的客人和夥伴到這兒來的。看在你我兩家世代相交的份上,也看在我父親和您的友誼……” “他辜負了我的好意,”侯爵沉聲說道,“我曾發誓……如果他再進入我的領地,我就要把他開膛破肚,晾乾曬透……就像,就像某種要先開膛破肚的東西……就像……” “或許是……像醃魚,殿下?”小丑提醒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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