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烏有鄉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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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她已經逃了四天,跌跌撞撞慌慌張張地在一條條小路和地道間奔跑。她饑腸轆轆,精疲力竭,身體已經累得無法承受,而且每扇門都愈發難以打開。經過整整四天的逃亡,她終於找到一處藏身之所:這是個位於地下世界的小石窟,待在這兒應該會很安全——至少她希望如此。女孩終於沉沉睡去。 在上次西敏寺舉辦的流動集市中,克勞普先生雇用了羅斯。“就把他看作,”他對范德摩先生說,“一隻金絲雀。” “會唱歌的那種?”范德摩先生問道。 “我對此深表懷疑,真真切切實實在在地表示懷疑。”克勞普先生抬手捋了捋那一頭順滑平直的橙色髮絲,“不,親愛的朋友,我用的是比喻義——指的是被人們提下礦坑測試毒氣的那種。”範德摩微微頷首,領悟的曙光慢慢冒出頭來。對,一隻金絲雀。羅斯先生跟金絲雀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他膀大腰圓——幾乎跟范德摩先生一樣壯實——特別邋遢,幾乎沒有毛髮,而且很少說話。不過羅斯已經告訴他倆自己喜歡殺生,而且相當拿手。克勞普先生和范德摩先生覺得這話很有意思。但他就是金絲雀,可惜自己並不知道。就這樣,羅斯先生穿著髒兮兮的T恤和破破爛爛的藍色牛仔褲,走在前面打頭陣,身著考究黑西服的克勞普和範德摩則緊隨其後。 只要你用心觀察,就可以通過四種簡單途徑把克勞普先生和范德摩先生區分開來:第一,范德摩先生比克勞普先生高兩頭半;第二,克勞普先生的眼睛是淡藍色的,范德摩先生則是棕色;第三,范德摩先生右手戴著用四顆烏鴉顱骨製成的幾枚戒指,而克勞普先生沒有佩戴任何顯眼的飾物;第四,克勞普先生喜歡說話,而范德摩先生總是覺得餓。當然,他們的相貌也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通道暗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范德摩先生的匕首突然出現在他手中,隨即又消失不見,戳在差不多三十尺外的地面上微微晃動。他走到匕首跟前,握住刀柄拔了起來。刀刃上插著一隻灰老鼠,隨著生命流逝,嘴巴無力地一張一合。他用食指和拇指捏碎了老鼠的腦袋。 “好了,這鼠輩沒法再去告密了。”克勞普先生被自己的俏皮話逗得哧哧發笑,可范德摩先生一點兒反應也沒有,“老鼠,鼠輩。明白嗎?” 范德摩先生把老鼠從刀上取下,若有所思地將腦袋塞進嘴裡嚼了起來。克勞普先生一巴掌將這玩意兒打掉。“別吃了。” 范德摩先生有點悶悶不樂地收起小刀。“打起精神來,”克勞普先生激勵他說,“老鼠總會有的。現在,前進。咱們還有事兒要做,有人要敲打敲打。” 三年的倫敦生活並沒有改變理查,倒是改變了他對這座城市的看法。以前看到的各種照片曾給理查留下了刻板印象,他原本把倫敦想像成一座灰色,甚至是黑色的城市,結果卻驚訝地發現這裡充滿斑斕色彩:有紅磚與白石,有紅色公車和黑色計程車,還有鮮紅的郵筒和綠草如茵的公園及陵園。 在這座城市中,垂垂古早和蒙昧新潮爭風斗法,雖然沒有惡意,但也同樣不存敬意。這裡到處都是商店和辦公樓、飯店和住宅,公園和教堂,無人問津的紀念碑和黯然失色的宮殿。這裡有數百個名字古怪的街區——伏尾、白堊農場、伯爵宮廷、大理石拱門,各區風格也迥然不同。這是一座喧鬧、骯髒、歡快、雜亂的城市,擠滿各種膚色、各種習俗和各種類型的居民。它以遊客為食,既需要他們,又鄙夷他們。由於五百年來斷斷續續的道路拓寬工程,以及在車輛交通——無論是馬車,還是新近出現的機動車——和行人需求間作出的拙劣妥協,倫敦城的平均交通時速三百年沒有任何增長。 理查剛到倫敦時,就發現此地巨大怪誕,基本無法理解。只有那張標示出地鐵線路和網站的精美彩色地圖,還能賦予它秩序的偽飾。但理查逐漸意識到這幅地鐵路線圖只是便利的虛幻產物,可以讓生活更加輕鬆,但跟地表城市的真實地貌毫無聯繫。這就像隸屬於某個政治團體,理查對自己這個想法感到自豪。在一次聚會中,他曾試圖向一頭霧水的陌生人們解釋地鐵路線圖和政治的相似之處。但從那以後,他便決定還是不要涉足政治評論領域。 通過耳濡目染白白得到的資訊(跟白色雜訊差不多,只是更有用)的積累,理查慢慢理解了這座城市。當他發現倫敦城本身還不到一平方英里後,理解過程也隨之加快。這一平方英里東起艾德門,西至艦隊街和老貝利區法庭,這塊小小的自治區如今是倫敦金融機構的根據地,也是整個倫敦的發祥地。 兩千年前,倫敦不過是泰晤士河北岸的一個凱爾特小村莊,後來羅馬人不期而至,並定居於此。倫敦緩慢成長,大概過了一千年後,西部邊界才與近鄰小小的西敏王城接壤。倫敦橋建造好後,倫敦與隔河相望的南華克鎮緊緊相連。它繼續擴張,田野、樹林和濕地慢慢被繁榮興旺的市鎮吞沒;它繼續發展,遭遇到其他小村小寨,比如東方的白教堂和德普特福,西方的哈默史密斯和牧人樹叢,北方的卡姆登和伊斯靈頓,南方泰晤士河對岸的巴特西和朗伯斯。倫敦城把它們都納入體內,就像一池水銀遇到較小的水銀液珠就吸收進來,只有一個個名字尚自留存。 倫敦就這樣變成了巨大的矛盾體。這兒是個好地方,也是座不錯的城市,但所有好地方都要付出代價,而且所有不錯的城市都必須付出這種代價。 過了一陣子,理查發現自己對倫敦早就習以為常。才沒多久,他便開始為不曾去過任何倫敦景點而感到自豪了。(除了倫敦塔,莫德姑媽來城裡度週末時,理查被迫擔負起伴遊的任務。) 但傑茜卡改變了這一切。理查發現自己在那些本該平靜安閒的週末裡,陪她遊覽著國家美術館和泰特美術館之類的地方。在這些場所,理查意識到繞著博物館逛太久會腳疼,明白了不出半個小時那些偉大的世界藝術瑰寶都會混作一團,更發現博物館自助餐廳為一塊蛋糕和一杯茶水開出的無恥價格,幾乎超越了人類所能理解的範疇。 “這是你的茶和泡芙,”他對傑茜卡說,“買一幅那個丁托列多[2]的畫也用不了這麼多錢。” “別胡說了,”傑茜卡高高興興地說,“再說泰特美術館裡也沒有丁托列多的作品。” “我應該來一份櫻桃蛋糕,”理查說,“這樣他們就有錢再買一幅凡·高的畫了。” 理查兩年前去法國度假時,在巴黎遇到了傑茜卡。他當時在羅浮宮參觀,正試圖尋找組織這趟週末旅行的同事們,卻意外發現了傑茜卡。他眼睛盯著一件巨大雕塑,往後退了兩步,正好撞在她身上。傑茜卡當時在欣賞一顆體積和歷史意義同樣巨大的鑽石。理查想用法語道歉,但根本不會說,只得換成英語,然後又為自己用英語致歉一事,設法用法語道歉,鬧了半天才注意到傑茜卡是再英國不過的英國人。傑茜卡決定讓理查給她買一塊昂貴的法國三明治和一杯價格超高的氣泡蘋果汁賠罪。序幕就這樣被拉開了,真的。從那以後,理查始終沒法讓傑茜卡相信,他不是那種有事沒事就往美術館跑的人。 趕上他們不去美術館和博物館的週末,理查就會在傑茜卡逛街購物時當個小跟班。她通常會去騎士橋[3]的精品商店街,那裡距離她在肯辛頓的公寓要不了幾步路,坐計程車更是沒幾分鐘。理查會陪同傑茜卡,去逛哈樂德或者哈威尼柯斯這種令人生畏的超級百貨商店。傑茜卡可以在那裡買到所有東西,從珠寶書籍到日用百貨不一而足。 理查為傑茜卡神魂顛倒。她美麗動人,幽默風趣,而且前程不可限量。傑茜卡則認為理查擁有很大的潛能,只要由合適的女人好好駕馭,就能變成完美的婚姻飾物。要是他能多用點心就好了,傑茜卡時常這樣想。所以她送給理查《穿出成功來》和《成功人士的一百二十五種習慣》之類的書籍,還有講如何像執行軍事行動那樣開拓事業的書。理查總是連聲道謝,也總是打算認真讀讀。傑茜卡會在哈威尼柯斯的男裝部,挑選她認為理查應該穿的衣服——他的確會穿,至少會穿一個星期。在他們初次相遇的一周年紀念日那天,傑茜卡對理查說,她覺得他們應該去買一枚訂婚戒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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