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科幻小說 > 沙丘 | 上頁 下頁
一七六


  從那一刻起,凱恩斯只需拿手一指,喊一聲“出發”,整個弗瑞曼部族就會毫無怨言地沿著他所指的方向前進。男人死了,女人死了,孩子死了,可他們還是前仆後繼地繼續前進。

  凱恩斯又回到他作為皇家行星生態學家的日常工作中去了,指導實驗站的生物遺傳實驗。而現在,弗瑞曼人開始以工作人員的身份出現在實驗站。他們逐漸滲入了“系統”,看到了此前從未想到過的可能性。同時,實驗站裡的儀器也開始在部落穴地派上了用場,尤其是用來挖掘地下集水盆地的切割機和隱藏的捕風器。

  水開始逐漸在秘密的地下盆地裡彙集起來。

  弗瑞曼人這時才明白,凱恩斯絕對不是什麼瘋子,但他的計畫卻瘋狂得足以使他被稱為聖人。他是個烏瑪,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先知。於是,為凱恩斯而死的尤列特被後世提升為聖法官薩度斯──天堂的首席大法官。

  凱恩斯──這個於起事來直截了當、甚至傾向於蠻幹的凱恩斯──他知道高度系統化的調查研究註定不會有任何新發現。因此,他設計了一系列小型實驗,通過定期交換內部資料實現快速的坦斯裡效應,並讓每組實驗分別得出自己的實驗結果。他們必須積累數百萬實驗資料才能總結出有效的結論。他把各個獨立的簡單實驗結果組合在一起,再加上它們的相對難度係數,一起列入計算公式中。

  實驗的核心採樣點遍佈整個沙海,然後根據長期的氣象變化資料推演出氣候圖表。他發現,在南、北緯度70度範圍內的遼闊帶狀區域內,數千年來地表溫度始終在-19℃-59℃之間,而11℃-29℃這個範圍最利於陸生動植物生長,換句話說,這一帶狀區域本來可以提供一個很長的生長期……只要能夠解決水的問題。

  ***

  他本人一如既往地拒絕誘惑,並不選擇看上去清晰而安全的路徑,他警告說:“那樣的路從來只會導致停滯不前。”

  ──摘自伊如蘭公主的《阿拉吉斯的覺醒》

  ***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解決水的問題呢?”弗瑞曼人問,“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天堂般的阿拉吉斯?”

  凱恩斯以一種老師回答小孩子“一加一等於幾”的態度,告訴他們說:“三百年到五百年左右。”

  意志稍稍薄弱一點的人會沮喪得哀號起來,可弗瑞曼人早就在敵人的皮鞭下學會了耐心等待。確實,這比他們所預期的長了些,但他們全都看得出,幸福的那一天正愈趨愈近。於是,他們勒緊腰帶,又回去工作了。不知為什麼,失望反而使夢想中的天堂顯得更加真實。

  阿拉吉斯的問題關鍵不在於水,而在水汽。這裡幾乎沒人知道圈養的家禽是什麼,就連原產于阿拉吉斯的本地動物都很少見。有些走私販會使用某些馴養的沙漠生物當坐騎,如沙漠野驢,但即使給這些牲畜穿上精心改良過的蒸餾服,它們的耗水量還是太大。

  凱恩斯考慮過安置幾個大型還原裝置,把固定在當地岩層中的氫元素和氧元素分解出來,通過化學作用造水。但這麼做能量消耗高得離譜,根本不可能實現。至於極地冰帽,即使不理會它們給普通百姓帶來的虛幻的安全感,悍然融化它們,能夠提供的水量也遠遠無法達到他的計畫所需……他早就在懷疑水都到哪兒去了。在中等海拔高度的地區,空氣濕度穩步上升,而在某些季風所經之處也可以觀察到這種現象。阿拉吉斯的秘密在大氣的組成成份中略現端倪:百分之二十的氧,百分之七十五點四的氮,百分之零點零二三的二氧化碳,其餘則是一些微量元素。

  在北部海拔二千五百米以上的溫帶地區,有一種原生植物,長約兩米的塊狀根莖裡可蓄水半公升。另外還有一種陸生沙漠植物·生命力極其頑強,只要種在低氣壓帶,並輔以露水聚集裝置,就會生長得很茂盛。

  ***

  生態學的最高境界就是理解因果關係。

  ──帕多特·凱恩斯

  ***

  接著,凱恩斯看到了鹽盆。

  當時。他的撲翼機正航行在沙海腹地的兩個實驗站之間,卻被一場沙暴吹離了既定航線。當沙暴過去之後,沙地上突然現出一個盆地,一個巨大的橢圓形凹地,長軸約有三百公里,在遼闊的沙海中閃爍著奇異的白光。凱恩斯立即著陸,用手指刮了刮被狂風清掃得很乾淨的盆地表面,嘗了一下。

  鹽。

  現在,他終於可以肯定:阿拉吉斯上曾經有過地表水──曾經。

  他開始重新勘探那些乾涸的水井,重新收集證據。這些水井都有一個奇怪的現象:剛挖出來的時候都會冒出幾滴水來,但水很快就會消失,而且永遠不會再現。

  凱恩斯派出幾個他新培養出來弗瑞曼湖沼學家前去調查。他們的主要線索是,香料菌噴發後時常可以在現場找到皮革狀殘餘物。弗瑞曼傳說故事中有一種虛構出來的“沙鮭”,他們因此著手調查兩者之間可能存在的關係。最後,證據確鑿,一種不為人知的生物被發現了──這種在沙中遊弋的生物又被稱為“沙地微生物”,它們把儲量豐富的水封閉在7℃以下多孔岩層的“水包”中,而皮革狀殘餘物就是它們的屍體。

  每次香料菌噴發以後,這些“盜水者”會以百萬計成批死亡。5℃的溫度變化就會致命。而為數不多的倖存者會進入長達六年的半休眠孢子狀態,成為小沙蟲(大約三米長)。而這群小沙蟲裡,只有極少數能夠避開年長沙蟲的吞噬,避開香料菌生長期形成的“水包”,最終發育成熟,變成巨型的夏胡露。(水對夏胡露而言是有毒的,這一點弗瑞曼人早就知道,他們在小型沙海裡找到“未發育完全的沙蟲”,然後淹死它,製造出被他們稱為“生命之水”的致幻劑。這種“未發育完全的沙蟲”已具備了夏胡露的雛形,但身長只有九米。)

  現在,它們之間的迴圈關係已經很明顯了:小製造者的排泄物餵養香料菌,香料菌生成香料;小製造者發育成夏胡露,夏胡露四處散播香料,香料給沙地微生物提供養份;一方面,沙地微生物是夏胡露的食物,另一方面,這些微生物會逐漸長大,然後挖洞築巢,變成小製造者。

  這一回,凱恩斯和他的人把注意力從那些複雜的關係上轉移開來,集中在微型生態系統中。首先是氣候:沙漠地表的溫度經常高達71℃-77℃,地下一呎的地方溫度會降低55℃,地面上方一呎的空氣溫度則會降低25℃,而樹蔭或陰影下的氣溫可以另外降低18℃。第二是營養學:阿拉吉斯上的沙子大多數是沙蟲消化系統分泌出的殘餘物;沙塵(實屬本地無所不在的大問題)則是地表的沙子在沙暴中摩擦風化而成。沙丘的背風面滿是粗糙的沙礫,迎風面則在風的作用下變得光滑而堅硬。年久的沙丘因氧化而呈黃色,年輕的沙丘則與岩石的顏色相同,通常都是灰色。

  老沙丘的背風面提供了首選種植帶。弗瑞曼人首先盯上了一種可以適應貧瘠土地的草,這種草具有類似於泥炭的纖毛狀觸鬚,可以纏住風暴最大的武器──可移動的沙礫。它用觸鬚把沙礫緊緊纏住,在沙丘表面形成一片席子般的覆蓋物,從而固定住沙丘。

  他們所選擇的實驗地帶遠離哈肯尼人的嘹望哨,在南部沙漠腹地。一開始,他們沿著含水量豐沛的主西風帶選擇了幾座沙丘,然後在這些沙丘的背風面(陡坡面)種植能夠適應貧瘠土地的變異野草──耐貧草。隨著背風面被固定下來,迎風面就會越長越高,而耐貧草也會隨之擴展,覆蓋面也就越來越大。如此一來,具有曲狀頂線的巨大沙丘逐漸成型,其高度會高達一千五百米。

  當被擋住的沙丘達到足夠高度之後,就可以在迎風面種植生命力更強韌的劍草,其根須是露出地表的部份的六倍·能讓它在沙丘上“定”住。

  接下來,他們開始更進一步的種植實驗。先是一些一年生草本植物(藜、甜菜、莧菜);然後是金雀花,羽扇豆,蔓生桉樹(與卡拉丹北部地方生長的桉樹相同),矮撐柳,岩松等;接下來是真正的沙漠植物:蠟大戟花、仙人掌、紅柳。種活這些植物的同時,他們又引進了駱駝草、野洋蔥、戈壁羽草、野生紫花苜蓿、鼠尾草、伺灌草、沙地馬鞭草、晚櫻草花、熏香灌木、煙樹、石碳酸灌木。

  隨後,他們轉而引進生態系統中必不可少的動物──那些翻開土壤,使之鬆軟、保持土壤裡有充足空氣的穴居動物:坑狐、有袋田鼠、沙漠兔、沙鱉……然後是使食草動物的數量保持平衡的食肉動物:沙鷹、矮貓頭鷹、老鷹和沙漠貓頭鷹;接下來是用於填滿小型生態系統的無可替代的昆蟲:蠍子、蜈蚣、蜘蛛、黃蜂和飛蛾,以及控制昆蟲數量的沙漠蝙蝠。

  現在到了實驗的關鍵性階段:海椰棗、棉花、瓜類、咖啡、各種草藥──大約二百多種食用植物需要實驗和改良。

  “那些生態盲並沒有意識到,”凱恩斯說,“生態系統也是系統。系統!這個系統始終保持某種動態平衡,而這種平衡是極其脆弱的,哪怕只是在某個小環節上出了紕漏,都有可能導致整個系統崩潰:一個系統有它自己的內部秩序,一切物質和能量都按照順序從一個環節流向另一個環節。如果有任何東西阻塞了這種流動,原有的秩序就會崩潰。未受過生態學訓練的人可能會漏過阻塞跡象,等發現的時候,為時已晚。都說學習生態學最大的作用就是學會理解因果關係,原因就在於此。”

  可他們究竟是否已經成功地建立起了一套完整的生態系統?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