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165)_法蘭克·赫伯特

一六五

　　阿麗亞睜開雙眼。“就是這麼回事。”她說，“宇宙中的意外事故……還有，這裡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勞。”

　　老聖母朝空氣伸出雙手，掌心向著阿麗亞，用力推擋著。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皇上問道，“孩子，你真能把你的思想灌進另一個人的大腦中去？”

　　“根本不是那麼回事，”阿麗亞說，“除非我生來就是你本人，否則怎麼可能像你那樣思考，更何況是灌輸思想。”

　　“殺了她，”老婦人喃喃地說。她緊緊抓住御座的椅背，撐住自己的身體，“殺了她！”那雙深陷的老眼死死盯住阿麗亞。

　　“安靜！”皇上說。他打量著阿麗亞，“孩子，你能跟你哥哥聯絡上嗎？”

　　“我哥哥知道我在這兒。”阿麗亞說。

　　“你能告訴他，要他投降來換你的命嗎？”

　　阿麗亞天真無邪地對他笑笑。“我不會那麼做的。”她說。

　　男爵步履蹣跚地朝前走了幾步，站在阿麗亞身旁。“陛下，”他懇求道，“我一點也不知道……”

　　“再敢插嘴打斷朕，男爵。”皇上說，“你就會喪失插嘴的能力……永遠。”他仍然把注意力集中在阿麗亞身上，瞇起眼睛審視著她，“你不會那麼做，啊？你能看穿朕的念頭嗎？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服從朕的命令，朕會怎麼對付你？”

　　“我早說過，我不會讀心術。”她說，“但要讀懂你的意圖，並不需要心靈感應。”

　　皇上陰沉著臉說：“孩子，你簡直不可救藥了。那朕只好集結朕的軍隊，把這顆星球變成……”

　　“沒那麼簡單。”阿麗亞說。她朝那兩個宇航公會的人望去，“問問他們吧。”

　　“違背朕的意願並不明智，”皇上說，“你不該拒絕朕這個小小的要求。”

　　“現在，我哥哥來了。”阿麗亞說，“在穆哈迪面前，就連皇帝也會發抖，因為他擁有正義的力量，上天當然會眷顧他。”

　　皇上猛然站起身來。“這齣戲演得太過份了。朕要把你哥哥和這顆星球統統捏在手心裡，把他們碾成……”

　　房間發出隆隆巨響，周圍的一切都在劇烈震動著。御座後面原本是連接金屬兵營和皇上旗艦的通道，一道沙瀑卻突然從那邊傾瀉而下。眾人立即感覺到皮膚上傳來一陣一陣的壓力，忽松忽緊，表明區域遮罩場正在啟動。

　　“我跟你說過，”阿麗亞說，“我哥哥來了。”

　　皇上站在御座前，右手緊緊壓在耳朵上，裡面的無線耳機不斷傳出報告戰況的聲音。男爵移了兩步，走到阿麗亞身後。薩督卡則躍到門口做好戰鬥準備。

　　“我們要退回太空去，重新組織進攻。”皇上說，“男爵，請接受朕的歉意。這群瘋子在沙暴掩護下發起了進攻。既然如此，我們就向他們展示一下皇帝的憤怒吧。”他指著阿麗亞說，“把她的屍體交給沙暴吧。”

　　就在他說話時，阿麗亞迅速後退，同時裝出害怕的樣子。“應該交讓沙暴的，就讓沙暴帶走吧！”她尖叫著，往後跌入男爵懷裡。

　　“我抓住她了，陛下！”男爵高聲叫道，“要不要我現在就把她拆成……哎呀！”他把她狠狠甩到地上，一隻手緊緊抓住自己的左臂。

　　“對不起，外公，”阿麗亞說，“你已經中了亞崔迪的高姆刺。”她站起身來，一枝黑針從她手中落下。

　　男爵向後翻倒在地，雙眼凸出，瞪著左掌心一條紅色的傷痕。“你……你……”男爵在他的懸浮器中翻了個身，滾到懸浮場的一側，那一大堆鬆弛的肥肉在懸浮場支撐下離開地面約寸許，垂著頭，張大了嘴，再也不動了。

　　“這些人全都是瘋子！”皇上咆哮著，“快！進飛船，我們要徹底肅清這顆星球的每一個……”

　　在他左邊有什麼東西突然閃起火花。一團球形閃電撞到那邊的牆上又彈了回來，一接觸到金屬地面，立即發出劈啪巨響。覲見室裡頓時彌漫著絕緣材料燒焦後的臭味。

　　“遮罩場！”一個薩督卡軍官叫了起來，“外層遮罩場垮了！他們……”

　　他的話音淹沒在一片金屬撞擊的巨響聲中。皇上身後的飛船艙壁劇烈地抖動起來，整個飛船都在搖晃著。

　　“他們把我們飛船的船頭給轟掉了！”有人大叫道。

　　滾滾沙塵在房間裡翻騰起來。阿麗亞趁機在沙塵的掩護下一躍而起，飛也似朝門外跑去。

　　皇上急忙轉身，示意他的人趕緊往御座後面撤，那邊的艙壁上有一道安全門，正在來回擺動著。一位薩督卡軍官從一片沙霧中跳了出來，皇上飛快地沖他打了個手勢，命令道：“我們就在這兒組織防禦！”

　　又一聲猛烈的爆炸震撼了整座金屬兵營，覲見室另一頭的雙重門砰的一聲打開，風卷狂沙，挾帶著外面的陣陣呼叫聲。一個小小的、身穿黑色長袍的身影背光而立，在沙霧中若隱若現──阿麗亞飛快地沖出去找了一把刀，然後按照她所受到的弗瑞曼訓練，一一殺死那些哈肯尼和薩督卡的傷患。薩督卡軍人穿過一陣黃綠色的煙霧沖向門口，手持武器組成一道弧形防衛圈，保護皇上撤退。

　　“救您自己，陛下！”一名薩督卡軍官大喊，“上飛船！”

　　但獨自站在高臺上的皇帝伸手指著門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遠處，一段四十米長的臨時兵營已經被炸飛了，覲見室的大門現在面對的是滾滾沙流。外面低懸著遠方吹來的沙塵雲。透過沙霧可以看到，沙塵雲中不時劃過因靜電而生的閃電，風暴的電荷使遮罩場短路了，電火花四面進射。平原上到處是戰鬥的身影──那是薩督卡和彷佛乘著沙暴從天而降的沙漠人。沙漠土著們穿著長袍，不停地跳躍、旋轉。

　　從門裡往外望去，所有這一切構成了一幅帶畫框的動態畫面，皇上用手指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突然，沙霧中鑽出一群排列整齊的發光體──巨大的弧線帶著亮晶晶的輻條平地拔起，赫然竟是沙蟲的血盆大口。沙蟲組成一捧高牆，每條沙蟲背上都載滿弗瑞曼人，一路勢如破竹般突襲過來。一片嘶嘶聲中，弗瑞曼長袍在風中飛舞，楔形佇列直插平原上混娥的戰場。

　　朝皇上的臨時兵營衝殺過來了。這種場面薩督卡前所未見，有史以來第一次，薩督卡被這種人類理智難以接受的攻擊嚇呆了，不知所措地傻站在那裡。

　　然而，從沙蟲背上跳下來的是人，刀鋒閃動著充滿威脅的黃色光芒，這正是薩督卡受訓要面對的東西。於是，薩督卡立即投入戰鬥。阿拉肯平原上展開了一場人與人的激戰。這時，一名精選出來的薩督卡保鏢把皇上推回飛船裡，迅速封好艙門，準備把那道門當作掩體的一部份進行殊死抵抗。

　　飛船內相對安靜了許多，深感震驚的皇上瞪著周圍的扈從，只見他們一個個睜大雙眼，滿面驚恐。他看見自己的長女因激動而面帶紅暈；老真言師把兜帽拉下來遮住臉，像個黑色的幽靈般站在那裡；最後，他終於發現了他搜尋的面孔──那兩個宇航公會的人。他們穿著宇航公會的灰色制服，制服上毫無裝飾，他們的臉也毫無表情，和身上所穿的制服一樣，灰濛濛、冷冰冰。儘管周圍的氣氛極度緊張，他們卻仍然保持著與那套灰色制服相配的冷靜。

　　兩個人中的高個子舉起一隻手蒙著左眼。皇上望向他的時候，有人推了一下他的手臂，撞開了他的手，露出那只眼睛。混亂之中，那人弄丟了原本用於偽裝的隱形眼鏡，這只暴露在外的眼睛竟完全是藍色的，暗得幾乎變成了黑色──伊巴德香料藍。

　　那個矮個子用肘尖擠開人群，踏前一步，離皇上更近了。他說：“我們無法預測事態將如何發展。”高個子重新抬手蒙住眼睛，冷冷地加上一句，“可這個穆哈迪也一樣不知道。”

　　這些話把皇上從迷茫中震醒過來。高個子話中明顯帶著輕蔑的口氣，但皇上仍舊費了好大勁兒才分辨出來。當然，不久以後會如何，不需要宇航公會領航員那種高度強化集中的思維能力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硝煙散盡後這個平原會是什麼樣子，只要稍加分析就不難得出結論。皇上心想，這兩個人是否過於習慣運用他們的預知能力，以至於忘了用眼睛瞧瞧，用常識判斷？

　　“聖母，”他說，“我們必須制定一項計畫。”

　　聖母把兜帽從臉上拉開，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皇上。兩人視線相交，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心領神會。他們剩下的只有一種武器，一種他們倆都十分瞭解的武器：出賣。

　　“去芬倫伯爵的艙房，召他來。”聖母說。

　　帕迪沙皇帝點點頭，揮手示意他的一名副官去執行這個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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