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138)_法蘭克·赫伯特

一三八

　　“宗教沒有什麼是簡單的。”她警告說。

　　保羅本來便覺得前途佈滿陰霾，一聽此言，更是胸中火起。他只能說：“宗教把我們大家的力量聯合在一起，這就是我們致勝的秘訣。”

　　“你有意營造這種氛圍，這種氣勢。”她挑戰地說，“你一直不停地把這些東西灌輸給他們。”

　　“那是您自己教我的。”他說。

　　那一天，她從早到晚都在爭執不休。他還記得，小萊托的割禮儀式就是在那天舉行的。保羅知道她心煩意亂的部份原因：她始終不肯接受他與加妮的結合──“年輕人的婚姻”。但既然加妮已經為亞崔迪生下了子嗣，潔西嘉發覺自己無法再拒絕這一對母子了。

　　終於，潔西嘉在他的注視下不安起來，說：“你認為我是個不近人情的母親。”

　　“當然不是。”

　　“當我和你妹妹在一起的時候，你看我的眼神總是很奇怪，這我知道。其實，你並不瞭解你妹妹。”

　　“我知道阿麗亞為什麼與眾不同。”他說，“在您改變生命之水時，她還沒有出世，還是您身體裡的一部份。她──”

　　“你什麼也不懂！”

　　保羅突然間無法把自己從時間幻象中獲得的資訊表達出來，只好說：“我並不認為您不近人情。”

　　她看出了他的沮喪，於是說：“有件事，兒子。”

　　“什麼？”

　　“我確實喜歡你的加妮，我接受她了。”

　　這是真實的，保羅對自己說。並不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仍然有可能發生變化的扭曲圖像。

　　拿准這一點之後，他得到了一個新的支撐點，由此重新把握住他自己的世界。現實一點一點透過夢境，進入他的意識。他突然想起，自己這是在臨時營地裡，在沙漠中的宿營區。加妮把他們的蒸餾帳篷搭在粉沙上，因為粉沙很軟，睡在上面會很舒服。這只能說明加妮就在附近──加妮，他的靈魂；加妮，他的塞哈亞，像沙漠之春一樣甘甜；加妮，南方沙漠的女兒。

　　這時，他記起臨睡前她給他唱的一首沙漠催眠曲：

　　哦，我的靈魂啊，
　　今晚，我不想進入天堂。
　　但我向夏胡露起誓，
　　當你前往天堂時，
　　我一定緊緊追隨我的愛。

　　她還唱了情侶們在沙漠常常一起哼唱的行走歌，節奏就像在沙丘上拖著腳走動時發出的沙沙聲。

　　告訴我你的眼
　　我就告訴你你的心。
　　告訴我你的足
　　我就告訴你你的手。
　　告訴我你要入夢
　　我就告訴你醒時的情形。
　　告訴我你的願望
　　我就告訴你你真正所需。

　　當時，他聽到另一個帳篷裡傳出九弦琴的聲音，於是想起了葛尼·哈萊克。那熟悉的樂器讓他想起葛尼，他記得曾在一群走私販的商隊裡看到了葛尼的臉，但葛尼要麼是沒看見他，要麼是擔心引起哈肯尼人的注意，怕他們發現本來應該已經命喪黃泉的公爵之子其實還活著，所以不能看他，更不能認他。

　　然而，在一片黑暗中，彈奏者的演奏風格，那手指在九弦琴上彈出的獨特韻律，讓保羅想起了現實中的那位樂手。彈琴的人是跳躍者查特，弗瑞曼敢死隊①隊長，穆哈迪的護衛隊領隊。

　　①歷史上一支特殊的弗瑞曼部隊，即弗瑞曼突擊隊。其成員必須宣誓以自己的生命捍衛正義。

　　我們這是在沙漠裡，保羅記起來了。在哈肯尼巡邏隊勢力範圍外的沙海中心地帶。我到這兒來是為了做一回沙行者，要想法引來一條製造者，騎到它背上去親自駕馭它，只有這樣我才能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弗瑞曼人。

　　他摸了摸別在腰上的彈射槍和嘯刃刀，感到周圍一片沉寂。

　　這是破曉前那種特殊的沉寂。這時，夜鳥歸巢，而白天出沒的動物還沒有被太陽這個敵人驚醒。

　　“你必須在白天破沙前進，好讓夏胡露看見你，知道你毫無畏懼。”史帝加這樣說過，“所以，我們要把時間調整過來，晚上休息。”

　　保羅悄悄坐起來，感到身上的蒸餾服鬆鬆垮垮的，而蒸餾帳篷的另一邊隱在一篇陰影中。他移動著，儘量放低聲音，可加妮還是聽見了。

　　加妮躺在帳篷的另一處陰影裡，在黑暗中說道：“天還沒大亮呢，親愛的。”

　　“塞哈亞。”他說，語氣中半帶笑意。

　　“你把我稱作你的沙漠之春，”她說，“但今天我是驅策你的鞭子，是負責監督儀式按規則進行的塞亞迪娜。”

　　他開始系緊他的蒸餾服。“你曾經告訴過我《求生：宗教手冊》的一句話，”他說，“你告訴我：‘女人就是你的沃野，因此，快到你的田裡耕耘去吧。’”

　　“沒錯，我是你長子的母親。”她承認道。

　　保羅看著加妮灰濛濛的身影也跟著他動了起來，穿好她自己的蒸餾服，準備進入露天沙漠。“你應該儘量休息。”她說。

　　他從加妮的言語間感受到了她對自己的愛護，於是溫柔地責備道：“負責監督任務的塞亞迪娜不會對應試者多說什麼，無論告誡還是警告都不應該。”

　　她滑到他身旁，手掌撫摸著他的臉頰說：“今天，我既是監督者，也是一個女人。”

　　“你應該把這個職責留給別人。”他說。

　　“等待是最糟糕的事，”她說，“我寧可守在你身邊。”

　　他吻了吻她的手心，然後系緊蒸餾服的面罩，轉身扯開帳篷的密封簾。一股並不十分乾燥的空氣帶著寒意迎面撲來，這種濕度的空氣會在黎明時分凝結出少量的露水。隨風吹來的還有香料菌的味道。他們早已探測到香料菌叢位於東北方向，這意味著附近可能有製造者。

　　保羅鑽出密封簾，站在沙地上，伸展四肢以驅除殘留的睡意。一個珍珠形發光體發出黯淡的綠光，慢慢侵蝕著東方的地平線。下屬的帳篷偽裝成小型沙丘散佈在四周，籠罩在黎明前的黑暗裡。他看到左邊有人在動。是衛兵，他知道他們看見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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