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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可如果……”

  “哈拉赫!”

  保羅刺耳的嚴厲語調讓她畏縮起來。

  左手邊的拱門裡是另一間燈火通明的岩室。“那兒在造什麼?”他問。

  “他們在修理織布機,”她說,“但今晚就必須拆掉,準備馬上運走。”她手指著左邊一條支巷,“從那邊走過去,是食品加工廠和蒸餾服修理廠。”她看看保羅,又說,“你的蒸餾服看樣子是新的,但如果需要修理的話,我對蒸餾服可是很拿手哩。我老早就在廠裡幹活了。”

  從這裡開始,他們不斷遇到其他人,隧道兩邊的洞口也越來越密集。一隊男女從他們身旁走過,扛著沉重得咯咯作響的包裹,渾身散發著濃郁的香料味。

  “他們得不到我們的水,”哈拉赫說,“也得不到我們的香料。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保羅朝隧道牆壁上一個個洞口望進去,看見凸出的岩角部份都蓋著厚厚的毯子,房間裡的牆壁上都掛著色彩鮮豔的掛毯,成排的靠墊擺在地上。洞口的人在他們走近時紛紛沉默下來,用凶巴巴的目光瞪著保羅。

  “你打敗了詹米斯,大家都覺得很奇怪。”哈拉赫說,“看樣子,等我們在新穴地裡安頓下來以後,你必須做些什麼,證明一下你的實力。”

  “我不喜歡殺人。”他說。

  “史帝加也是這麼說的。”但她的語氣卻透露出她並不相信這話。

  前方傳來尖細的讀書聲,聲音越來越大。他們來到另一個洞口旁,比保羅見到過的任何洞口都要更寬些。他放慢腳步,往房間裡瞧。屋裡擠滿孩子,他們雙腿交叉坐在栗色的地毯上。

  遠處牆上掛著一塊黑板,旁邊站著一個身穿黃色罩衫的女人,一隻手還拿著投影筆。黑板上畫滿了圖──圓圈,楔形,弧線,蛇行曲線和方塊,還有被平行線分割的圓弧。那女人指著那些圖,一個接一個地點下去,盡可能快地移動著投影筆。而孩子們則有節奏地跟著她的手往下讀。

  保羅繼續跟著哈拉赫往穴地深處走,一路聽著琅琅的讀書聲,越往裡走,後面的聲音越微弱。

  “樹,”孩子們齊聲讀道,“樹,草,沙丘,風,山脈,山坡,火,閃電,岩石,石塊,沙塵,沙,熱,庇護所,熱量,滿,冬天,冷,空,侵蝕,夏天,洞穴,白天,壓力,月亮,夜晚,沙潮,斜坡,種植,夾板……”

  “這種時間你們還開課?”保羅問。

  她的臉嚴肅下來,聲音鄭重沉痛:“列特教導我們,教育一刻也不能中止。我們會永遠記住死去的列特,這是契科布薩人的悼念方式。”

  她穿過隧道走到左邊,登上一塊隆起的平臺,分開紗質的橘紅色門簾,往旁邊一站,說:“你的住所已經準備好了,友索。”

  登上她站的那個平臺前,保羅猶豫了一下,他突然不大情願和這個女人單獨相處。他想到,自己正被一種奇特的生活方式所包圍,只有徹底瞭解弗瑞曼人的倫理觀念和和價值體系,才能理解這種生活方式。他感到這個弗瑞曼世界正在探尋他,企圖誘惑他,將他誘入陷阱。他知道陷阱裡是什麼──瘋狂的聖戰,那個讓他感到應該不惜一切代價加以避免的聖戰。

  “這是你的亞曆①,”哈拉赫說,“你為什麼要猶豫呢?”

  ①穴地中屬於某個弗瑞曼人的私人住所。

  保羅點點頭,登上她的平臺。他從她手裡接過簾子,順手摸了摸織物中的金屬纖維。保羅跟著她穿過一個很短的門廊,走進一間較大的房間。房間呈正方形,每邊大約六米,地上鋪著厚厚的藍色地毯,藍綠色的織物蓋住岩石牆壁,天花板上也遮著黃色織物,懸在頭頂的球形燈被調成黃光。

  整體效果像一頂古代的帳篷。

  哈拉赫站在他面前,左手叉腰,一雙眼睛打量著他的臉。“孩子們跟一個朋友在一起,”她說,“過一會兒就會出來的。”

  保羅飛快地掃了一眼這個房間,掩飾自己的窘迫不安。他看到,右邊有一道薄薄的簾子,半掩住另一個更大的房間,那裡面沿牆擺了一溜靠墊。他感到從通風管裡吹來一股柔和的微風,發現管口就在他的正前方,巧妙地隱藏在另一道簾子後面。

  “你要我幫你脫掉蒸餾服嗎?”哈拉赫問。

  “不……啊,謝謝。”

  “要我拿吃的來嗎?”

  “是的。”

  “那個房間外面有一間休息室,”她用手指了指,“為了讓你在脫掉蒸餾服時感到舒適、方便。”

  “你說過我們不得不離開這個穴地,”保羅說,“難道我們不該打好包裹什麼的?”

  “到時候會收拾好的,”她說,“屠夫們還沒查到我們這片區域來呢。”

  她仍然躊躇著,盯著他瞧。

  “你還沒有伊巴德香料藍的眼睛,”她說,“怪雖怪,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吸引力。”

  “去拿吃的來,”他說,“我餓了。”

  她沖他笑了笑──是那種一切了然於胸的、女人的微笑,讓保羅頗為不安。“我是你的僕人。”她說著,輕快地一轉身,低頭從一道厚厚的壁簾下鑽了進去。壁簾落回原地之前,保羅看見了另一條通道。

  保羅突然對自己生起氣來。他撩開右邊薄薄的簾子,走進那個較大的房間。他站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心神不寧。他想知道加妮在哪兒……剛剛失去父親的加妮。

  我們在這一點上很相似。他想。

  外面走廊裡傳來一聲拖得長長的呼叫,聲音因為隔著簾子減弱了。呼叫聲重複著,稍稍遠了些。然後又是一聲。保羅意識到這是有人在報時。他發現自己沒在這裡見到過鐘錶。

  一股淡淡的酸性灌木燃燒後的氣味鑽進他的鼻孔,蓋過了穴地裡無處不在的臭味。保羅發覺自己已經抑制住了這種穴地氣味對神經的侵擾。

  他又想起了他的母親,不斷變化的未來畫面中總有她的身影……還有她的女兒。未來和現在,多重時間在他的意識中舞動著,他飛快地搖了搖頭,把注意力集中自己眼前這些代表弗瑞曼文化的物件上,這些東西向他講述著已經吞沒了他們的這個弗瑞曼文化,闡述著它的深度和廣度。

  還有它的種種若有若無的怪異之處。

  他曾經在夢中隱約見過這些洞穴和這個房間。夢中所見告訴他,這是一種極其陌生的事物,迥異於他此前所見的一切。

  這裡看不見毒素檢測器的影子。在這個擁擠的洞穴群中,他沒在任何地方發現使用毒素檢測器的跡象。但他仍舊在穴地的臭氣中嗅到了毒物的氣味,既有劇毒,也有普通毒物。

  一陣簾子的唰唰聲。保羅轉過身去,以為是哈拉赫帶吃的回來了。但他沒有看到哈拉赫,站在一幅圖案不同的簾子下面的是兩個小男孩,也許一個九歲,一個十歲。他們用充滿期待的目光看著他。每個孩子的腰間都掛著一把雙刃式的嘯刃刀,一隻手搭在刀柄上。

  保羅突然想起了有關弗瑞曼人的故事:他們的孩子戰鬥起來跟大人一樣兇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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