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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聽到這個關鍵字,角鬥士的肌肉聽話地一松。對菲得·羅薩來說已經足夠了。他推開角鬥士,在兩人中間騰出可以揮舞著長刀的空隙。塗有毒藥的刀尖一閃,在角鬥士的胸前由上至下劃出一條血痕。毒藥立即造成了致命的痛楚,那人鬆開菲得·羅薩,搖搖晃晃地後退。

  現在,就讓我親愛的家族成員好好看看吧。菲得·羅薩想,讓他們想想這個奴隸吧,他企圖把他認為塗有毒藥的刀扭過來刺我,可結果如何?讓他們去猜測,一個可以做出這種舉動的角鬥士是怎麼混進競技場的。最後,讓他們時時記住,他們永遠無法肯定我哪只手裡握著毒刀。

  菲得·羅薩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那個奴隸緩慢的動作。角鬥士神智不清地搖晃著。現在,每位觀眾都能辨出他臉上的神情。死亡寫在他臉上。奴隸知道自己完了,也知道自己是如何送命的──不該塗毒藥的刀上塗了毒藥。

  “你!”奴隸呻吟道。

  菲得·羅薩退後幾步,給死神讓出空間。毒藥在使神經麻痹的成份還沒有充份發揮藥效,但對方遲緩的動作說明毒藥正在逐漸生效。

  奴隸搖搖晃晃地向前邁進,彷佛被一根繩子拉著似的。一次向前踉蹌一步,每一步邁出,他的意識裡便只有這一步。他手裡仍舊緊緊抓著他的刀,但刀尖不住地顫抖著。

  “總有一天……我們中的……一個……會……殺死……你。”他喘著氣說。

  奴隸角鬥士的嘴悲哀地微微一擰。他坐下、癱倒,然後渾身一僵,從菲得·羅薩身前向遠處一滾,臉朝下趴在地上。

  靜靜的角鬥場中,菲得·羅薩向前走去,腳尖伸入角鬥士身下,把他臉朝上翻過來,好讓觀眾看他被毒藥扭曲的臉,痙攣的肌肉。但角鬥士已經用刀結果了自己的性命,胸膛上只露出刀把。

  沮喪之餘,菲得·羅薩仍然頗為佩服,這個奴隸竟然能夠聚起最後的力量,戰勝毒藥的麻痹效果,自我了斷。欽佩之後,他也意識到,這裡面有一種真正令人恐懼的東西。

  令人恐懼的就是使一個人成為超人的那種力量。

  菲得·羅薩正思索著這個問題,突然意識到周圍的看臺和回廊上爆發出陣陣喧囂,人們放下一切矜持,縱情歡呼著。

  菲得·羅薩轉過身來,抬頭看著他們。

  所有的人都在歡呼,只除了男爵、伯爵和伯爵夫人。男爵用手支著下頜坐在那裡沉思著,伯爵及其夫人則盯著下面的他,笑容像假面具一樣掛在臉上。

  芬倫伯爵轉身對他的夫人說:“啊──嗯,一個……嗯……足智多謀的年輕人。哦,嗯,是不是啊,親愛的?”

  “他的……啊……反應相當敏捷。”

  男爵看著她,又看看伯爵,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角鬥場上。他想:居然讓刺客如此接近我的人!憤怒漸漸取代了恐懼。今晚,我要把那個奴隸總管在小火上慢慢烤死……要是這位伯爵和伯爵夫人也在這個陰謀裡插了一手……

  男爵包廂裡的對話對菲得·羅薩來說太遙遠了,他們的聲音淹沒在四周興奮的跺足吶喊聲中:“頭!頭!頭!頭!”

  菲得·羅薩懶洋洋地朝男爵轉過身來。男爵不禁皺起眉頭,勉強壓住心頭的氣憤,朝站在蜷曲的奴隸死屍身邊的年輕人揮了揮手。給那孩子一顆人頭吧,他揭露了奴隸總管的陰謀,這是他贏得的獎品。

  菲得·羅薩看到了叔叔表示同意的信號,心想:他們自以為給了我榮譽,我要讓他們明白我是怎麼想的!

  他看見他的教練們拿著一把鋸刀走過來,準備切下戰利品。菲得揮揮手讓他們退回去,教練們猶豫不決,於是他再次揮手重複剛才的指示。他們以為區區一顆人頭就算給我榮譽了!他想。他彎下腰,掰開奴隸握著刀把的手,然後拔出插在那人胸膛上的刀,把刀放在奴隸軟綿綿的手中。

  這些事轉眼便做完了,他站起身,打手勢召來他的教練。“給這個奴隸留個全屍,把他和他手裡的刀一起下葬。”他說,“這個人值得尊敬。”

  金色包廂裡,芬倫伯爵傾身湊近男爵說道:“高貴的行為啊──太精采了。你的侄子既有勇氣又有風度。”

  “他拒絕人頭,這是對大家的侮辱。”男爵說。

  “完全不是。”芬倫夫人說。她轉過身,抬頭望著四周的層層看臺。

  男爵注意到她頸部的線條──真正可愛的滑嫩肌膚──像個小男孩。

  “他們喜歡你侄子的做法。”她說。

  坐在最遠位置上的人都明白了菲得·羅薩這一舉動的含意,觀眾們看著教練把完整的奴隸屍體抬走。男爵看著觀眾,意識到伯爵夫人的看法是正確的。觀眾們簡直發瘋了,相互拍打著,尖叫著,跺著腳。

  男爵疲倦地說:“我將不得不下令舉行一次慶功宴。你不能把大家就這樣送回家去,他們的精力還沒有發洩完呢。他們一定要看到我跟他們分享快樂,跟他們一樣興高采烈才行。”他給衛兵打了個手勢,上面的僕從立即放低橘紅色的哈肯尼三角旗,一次,兩次,三次。這是即將舉行慶功宴的信號。

  菲得·羅薩走過角鬥場,站在金色包廂下,還刀入鞘,雙臂垂在體側。人群狂亂的吼聲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他用壓過喧囂的音量高聲問道:“慶功宴嗎,叔叔?”

  看到他們在講話的觀眾們等待著,喧鬧聲漸漸平息下來。

  “為你慶功,菲得!”男爵沖下麵大聲說道。他再次命令垂下三角旗發出信號。

  角鬥場對面,遮罩場已經撤除,年輕人跳入角鬥場,競相向菲得·羅薩奔去。

  “是你命令撤除遮罩場的,男爵?”伯爵問。

  “沒人會傷害這個小夥子,”男爵說,“他是英雄。”

  第一批人沖到菲得·羅薩面前,把他舉在肩上,開始繞著角鬥場遊行。

  “今晚,他可以不帶武器,不穿防護盾,獨自走過哈肯尼最糟的街區。”男爵說,“只要有他在,他們會把最後一點食物、最後一滴酒都讓給他。”

  男爵從椅子上撐起來,把一身肥肉安頓在懸浮器上。“請原諒我先行告退了,有些事需要我立即處理,衛兵會護送你們返回要塞的。”

  伯爵站起來,微微一欠身,“當然,男爵。我們正企盼著慶功宴呢。我還從來沒有……嗯……參加過哈肯尼人的慶功宴。”

  “是啊,”男爵說,“慶功宴。”他轉身離開,走出包廂的私人出口,立即被他的衛兵圍得水泄不通。

  一個衛隊指揮官向芬倫伯爵鞠了一躬,“靜候您的吩咐,大人。”

  “我們……啊……先等一會兒,等最擁擠的……嗯……人群散去之後再離開。”伯爵說。

  “是,大人。”那人彎下腰,往後退了三步。

  芬倫伯爵轉向他的夫人,再次用他們的個人密語說:“當然,你也看見了?”

  她用同樣的密語回答道:“那小子事先就知道角鬥士沒被注射迷藥。一時害怕是有的,但沒有驚訝。”

  “是計畫好的,”他說,“整場角鬥完全是計畫好的。”

  “毫無疑問。”

  “這裡面還散發著哈瓦特的臭味。”

  “確實如此。”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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