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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七

  對許多人而言,皇室的家庭生活都是難以理解的,但我將儘量為您簡略地描述一下。我認為,我父親只有一個真正的朋友,那就是哈西米爾·芬倫伯爵,一個天生的閹人,帝國最可怕的鬥士之一。伯爵短小精悍,相貌醜陋。一天,他給我父親帶來一個新買來的奴隸姬妾,而我則被母親派去暗中監視他們。因為我父親當年與比·吉斯特簽訂了協約,他只可以從那些奴隸姬妾中選一個留在身邊,當然,絕對不允許她生下皇室繼承人。但私通時常發生,同樣令人無法忍受。作為自我保護的一種手段,我們大家都暗中監視著父親。如果父親看上了新人,我的母親就會面臨被暗殺的威脅。漸漸地,我們成了這方面的老手,我母親、我的姐妹們和我,都學會了如何逃脫各種各樣難以察覺的致命武器。雖然這麼說有些讓人難以啟齒,但我絕不相信我的父親對這些暗殺毫不知情。皇室家庭不同於其他家庭,雖然表面上光鮮,但背地裡卻是暗流湧動。現在,新來了一個奴隸姬妾,長著和我父親一樣的滿頭紅發,身材苗條,舉止優雅。她有著舞蹈家的素質,所受過的訓練明顯包括精神誘惑。當她在他面前赤身裸體,擺出各種姿勢時,我父親盯了她很長時間,最後說:“太美了,我們可以把她視為一件禮物留下來。”您不知道,在皇室中,這種只限一名姬妾的規定曾經引起過多少恐慌。對我們來說,新姬妾的精明和自控能力是最致命的威脅。

  ──摘自伊如蘭公主的《我父親的家事》

  ***

  下午較晚的時候,保羅站在蒸餾帳篷外,紮帳篷的裂谷籠罩在陰影之中。他的目光越過空曠的沙漠,凝視著遠處的懸崖,不知是否該喚醒帳篷裡熟睡的母親。

  他們的棲身處之外便是層層迭迭的沙丘,背向落日斜輝的部份形成一團團漆黑的陰影,像黑夜的碎片。

  平平的。

  他的意識在這片平坦的沙漠上搜尋著稍有些高度的東西,但在令人發昏的熱氣和地平線之間,任何具有說得過去的高度的東西都找不到。沒有盛開的鮮花,也沒有其他輕輕搖曳之物證明有微風吹過……銀藍色的天空下,只有連綿的沙丘和遠處的懸崖。

  如果沙漠那邊並不存在什麼廢棄的實驗站,該如何是好?他暗自問道。如果那兒也沒有弗瑞曼人,我們看到的植物只不過是偶然生長在那裡的,又該怎麼辦?

  帳篷裡,潔西嘉醒了,翻過身來仰躺著,從帳篷透明的窗口斜望出去,偷偷看著保羅。他背朝她站著,站姿讓她想起了他的父親。她感到心中的悲痛又如泉水般湧起,於是趕忙把視線移開。

  過了一會兒,她調整好蒸餾服,喝了些帳篷儲水袋中的水,使自己重新振作起來。她鑽出帳篷來到外面,伸了個懶腰,驅走身體裡殘留的睡意。

  保羅沒轉身,“我發現自己很喜歡這裡的寧靜。”

  人的大腦多麼善於調整自己以適應環境啊。她想起了比·吉斯特的一條公理:壓力之下,大腦可以趨向任何一方──積極或消極,主動或被動。可以將大腦的活動視為一幅頻譜圖,在消極的一端,它的極點是無意識;而在積極的一端,它的極點則是超意識。壓力之下大腦傾向於何方,很大程度上受到平時訓練的影響。

  “在這裡生活,同樣可以過得很好。”保羅說。

  她嘗試著用他的眼光來瞭解沙漠,試著將這顆星球上一切嚴苛的生存法則視為天經地義,揣測著保羅看到的種種未來。一個人完全可以獨自一人在這外面過活,她想,用不著擔心有人會在背後謀害你,也用不著害怕會被人追殺。

  她走到保羅身邊,舉起雙筒望遠鏡,調好焦距,觀察著對面的懸崖。溝壑裡長著仙人掌和其他刺狀生物……陰影中還有一片低矮的黃綠色野草。

  “我去收起帳篷。”保羅說。

  潔西嘉點點頭。她走到裂谷出口,從那兒可以俯瞰沙漠。她把望遠鏡轉向左邊,看見一塊白花花的鹽鹼凹地,邊緣處混合著骯髒的深色。一片白色土地,在這個白色意味著死亡的地方。但這塊凹地卻另有含意──水。過去某個時期,曾經有水流過那片閃著白光的地方。她放下望遠鏡,整理著斗篷,聽著保羅走動時的動靜。

  太陽越沉越低,陰影漸漸伸到那片鹽鹼凹地。日落處的地平線上,五彩霞光四射。霞光流動,但黑暗已經開始試探這片黃沙。煤黑色的陰影彌漫開來,厚重的夜色塗抹在整片沙漠上。

  星星!

  她抬頭望著它們,感到保羅走過來,站在她身旁。沙漠中的夜色越聚越濃,彷佛將星星向上空抬升。白晝的勢力逐漸衰退,一陣短暫的和風拂過她的臉頰。

  “一號月亮很快就會升起來。”保羅說,“背包收拾好了,沙槌也埋好了。”

  我們可能永遠葬身於這個地獄般的地方,她想,永遠無人知曉。

  夜風揚起沙塵,擦過她的臉頰,帶來陣陣肉桂氣息。黑暗中香氣逼人。

  “聞聞。”保羅說。

  “透過篩檢程式都能聞到這股味道,”她說,“本地的財富。但能用它買到水嗎?”她指著開闊地對面,“那裡看不出人工照明的跡象。”

  “如果有弗瑞曼人,他們的穴地可能就隱藏在那些岩石後面。”他說。

  在他們右側,一輪銀環升出地平線:一號新月。它猛然躍入視線之內,清晰極了,甚至能看見月表有一個拳形的陰影平躺著。潔西嘉打量著銀色月光籠罩下的沙漠。

  “我把沙槌插在裂谷最深處,”保羅說,“點燃它的延遲引信後,它會在大約三十分鐘以後開始敲擊。”

  “三十分鐘?”

  “之後,它便會開始召喚……沙蟲。”

  “哦。我準備好了,可以出發了。”

  他從她身邊走開,潔西嘉聽到他向上走,回裂谷那邊去了。

  黑夜像一個隧洞,她想,通往明天的隧洞……如果我們還有明天的話。她搖搖頭,又想:我為什麼要如此沮喪呢?我受過訓練,完全可以應付得更好些!

  保羅背著包回來了,領路走下山崖,來到第一座沙丘前。

  他停下來,聽了聽,母親跟在後面走了過來。保羅聽見母親輕輕的腳步聲,還有沙粒滑動的聲音──這是沙漠表示自己安全程度的密碼。

  “我們絕對不能發出有節奏的聲響,所以步伐一定要夠散亂才行。”保羅說著,回憶起在沙上走路的情形……既有預知的記憶,又有真實的記憶。

  “看我怎麼走,”他說,“這是弗瑞曼人在沙漠上行走的方式。”

  他走到沙丘的迎風坡上,沿著曲面,拖著腳在沙上滑行起來。

  潔西嘉仔細看著他走了十步,然後模仿他的步子,跟著往前走。她看出其中的奧妙了:他們的腳步聲必須聽上去好像沙子自然移動的聲音……像風吹沙走一樣。但她的肌肉卻對這種不自然的碎步表示抗議,怎麼也無法協調一致:走一步……拖一步……拖一步……走一步……走一步……停……拖一步……走一步……

  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了,前方的岩壁似乎還是那麼遠,後面的懸崖依然高高聳立著。

  咚!咚!咚!咚!

  後面傳來擊鼓聲。

  “沙槌。”保羅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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