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魔戒2 | 上頁 下頁
六九


  最後,他們終於繞過了這個黑色池子的邊緣,想辦法從一塊接一塊的草地間跳過去。他們經常會失足,一腳踏入水中,或是兩手趴進水中,搞得他們全身都是泥濘,連脖子上都跟著變成黑漆漆的,每個人都覺得對方滿身臭氣。等到他們好不容易踏上幹地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之後了。咕魯不停地發出嘶嘶聲,看來他似乎對自己的傑作感到很高興,他好像是靠著某種奇怪的方法、藉由感官、嗅覺和對黑暗中形影的記憶,似乎又讓他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又很確定眼前的路該怎麼走。

  “我們繼續前進!”他說:“好哈比人!勇敢的哈比人!當然非常非常累,我們也是,寶貝,我們全都很累。但是我們必須要帶主人遠離這些怪火,是的,是的,我們一定要!”話一說完,他就立刻往前走,幾乎是以小跑步的方式,在兩邊雜草所構成的小徑之上前進。身後兩人盡可能的想辦法跟上他的速度。但是,過了不久之後,他又停了下來,開始面露懷疑之色的聞著空氣,彷佛他又覺得有什麼不高興、不確定的地方了。

  “怎麼搞的?”山姆誤會了對方的動作。“幹嘛要聞成這樣?我摀著鼻子都差點被臭昏過去。你很臭,主人很臭,整個地方都很臭!”

  “是的,是的,山姆也很臭!”咕魯回答:“可憐的史麥戈聞得到,但他忍住不說話,為了幫助好主人。但這不重要,空氣在動,會有變化,史麥戈不明白,他不高興。”

  他又繼續往前走,但他的不安似乎漸漸增加,經常停下腳步,伸長脖子往東邊和南邊看。剛開始,哈比人還完全感覺不到有什麼事情在困擾著他,然後,三個人突然間不約而同地停下來,傾聽著、嗅聞著眼前的變化。對佛羅多和山姆來說,他們似乎聽見遠方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他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在同一個時間,空氣中的擾動劇烈到讓他們也可以感覺得到,氣溫瞬間開始下降。當他們呆立著傾聽眼前的變化時,他們可以聽見遠方有種風暴來臨的聲音,那些鬼火搖晃著、逐漸減弱,之後終於熄滅了。

  咕魯不肯前進,他呆立在那邊,渾身發抖、自言自語,同時,有一陣強風吹了過來,橫掃過原先霧氣彌漫的沼澤。夜色變得不再那麼昏沉,有了足夠的亮度,讓他們可以依稀看見彼此糾結的迷霧在沼澤中流動著。他們抬起頭,看見破碎成片片的雲朵,接著,南方的天空出現了懸浮在雲朵之上的月亮。

  剛看到月亮的時候,哈比人覺得心情振奮,但咕魯趴了下來,開始詛咒著白臉。接著,當佛羅多和山姆瞪著天空,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時,有一朵黑雲從魔多沖了出來,那是個長著翅膀的醜惡生物。它遮住了月光,發出一聲刺耳的叫喊,以超過微風的邪惡速度,向西方飛奔而去。

  三人同時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敢抬頭,但那恐怖的陰影不停盤旋,越來越低,它的翅膀已經開始煽動起沼澤中的惡臭,然後,它就消失了,在索倫的怒氣之下飛快地趕回魔多,風聲似乎也跟著它的行蹤一起離開,死亡沼澤又再度陷入沉寂之中。極目所及的荒原,現在又再度籠罩在蒼白的月光下。佛羅多和山姆揉著眼睛站起來,像是剛經歷噩夢的小孩一般,高興地面對一如往常的夜空;但咕魯則是依舊動也不動地趴在地上,彷佛暈了過去。他們勉強將他拉起來,但他還是賴著不肯站起來,一直用那雙大手抱住腦袋,堅持地趴在地上。

  他哭喊著:“死靈!有翅膀的死靈!寶貝是它們的主人。它們可以看見所有的東西,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擋它們。該死的白臉!它們會把一切告訴他。他可以看見,他會知道。啊,咕魯,咕魯,咕魯!”在月亮西沉,落入托爾布蘭達山之後,他才願意站起來繼續前進。

  從那時候開始,山姆認為咕魯又有了改變。他變得更奉承、更巴結,但山姆有時會驚訝地發現他眼中會閃動著奇異的光芒,特別是在看著佛羅多的時候。然且,他也會越來越常使用原先說話的口氣。山姆還有另外一個擔心的地方:佛羅多似乎很疲倦,疲倦得快要倒下,他沒有抱怨,事實上,他幾乎連句話都不說,但走起路來的姿態卻像是背著沉重負擔的旅人,而且,這重量似乎還在不停地增加,讓他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山姆必須經常拜託咕魯停下腳步,等待主人跟上來。

  事實上,佛羅多每往魔多的大門踏進一步,就越覺得掛在脖子上的魔戒越重幾分;他現在開始覺得魔戒的重量,似乎拖著他不停地往地面彎腰。但他更困擾的是那雙魔眼,這是他自己對它的稱呼,它的壓力遠遠勝過魔戒,更讓他走路的時候抬不起頭來。那雙魔眼是一種邪惡、不斷滋長的敵意,你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它上山下海、突破一切重圍和險阻,就是想要找到你,讓你赤裸裸地被鎖死在對方的視線之下。佛羅多知道那雙眼睛背後的意志位在什麼地方,就像普通人閉著眼睛也可以知道太陽的方向一樣。他正面對那方向,那一波波湧來的力量不停地擊打著他。

  咕魯可能也感覺到相同的力量,但在面對著索倫的意志、魔戒的引誘,和自己所發下的誓言之間,他的內心如何掙扎?哈比人完全無法瞭解,佛羅多也沒有精力多想。而山姆的全副心神則都放在主人身上,他幾乎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心中,也蒙上了一層黑暗的陰影。他讓佛羅多走在前方,小心翼翼地注視著主人的一舉一動,不時地扶持著他,或是用笨拙的言語鼓勵他。

  當白天終於到來之後,哈比人驚訝地發現他們和遠方的山脈之間,竟然已經變得如此接近。空氣現在變得涼爽、乾淨多了,雖然魔多的山脈依舊和他們之間有一段距離,但已經不再像是雲霧頂端的城堡一樣模糊,而像是荒原彼端的高牆一般的清晰。他們終於已經到了沼澤的邊緣,原先潮濕的地面也成了乾枯皸裂的泥地。眼前則是一塊平坦、寸草不生的斜坡,一路通往索倫大門前的荒漠。

  他們把握住曙光依舊照亮大地的短暫時光,像是小蟲般地躲進一塊黑色的巨岩下,免得被那恐怖的邪惡黑影再度發現。接下來的旅程彷佛都像是漫無邊際的噩夢一樣,讓人腦海中無法回憶出什麼確實的影像。他們在這平坦卻毫無道路的荒地上掙扎了兩晚。他們覺得空氣似乎變得越來越乾燥,有種苦澀的臭味滲入他們的呼吸中,讓他們的口唇逐漸乾裂。

  最後,到了第五天的早晨,他們又再度停了下來。在他們眼前,曙光的照耀下,魔多的山脈已經成了遮蔽天空的巨大障礙,從山腳下延伸出許多斷碎的丘陵,最近的也有十幾哩。佛羅多恐懼地四處張望,即使經歷了死亡沼澤的恐怖,和眼前這塊荒涼大地的威脅,但讓他心中充滿恐懼的,還是那塊在晨光之下緩緩在他面前揭開面紗的邪惡之境。即使在那充滿了亡靈的沼澤中,依舊有些殘破的綠意保存下來;但是,在這裡,不管是春天或是夏天,永遠都不會有任何的綠意。這裡寸草不生、萬物凋零,連憑藉著腐敗之物就可以生長的苔蘚或是蕨類,都無法在此苟活。在這裡地面上的凹洞,被泛著病態死灰色的泥土和煙灰所覆蓋,彷佛山脈將它們垂死的血脈都吐在山腳下。許多化為粉塵的岩石接堆積在這裡,由火焰和高溫所形成的巨大石柱也矗立在此地,看起來像是無窮無盡的墓地中的墓碑一般。這些,就是佛羅多在晨光下所看見的景象。

  他們眼前所面對的,就是抵達魔多之前的最後一個考驗,也是他的奴隸最後的紀念碑,在所有其他的豐功偉業都隨風而逝之後,可能只有這塊荒地會留存下來:這塊病態、無藥可救的死寂大地。除非大海將此地的邪惡與污染完全沖刷殆盡,否則此地將永恆如一。

  “我覺得好想吐。”山姆說,佛羅多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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