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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米莎凱,”她祈禱道,“敬愛的醫療女神,將你的榮光顯耀在這個男子身上。若他的生命還不該到達終點,請醫好他,讓他可以繼續在真理之道上前進。”

  吉爾賽那斯忍不住要再度抗議,他正要伸手拉開金月,就驚訝地停下來。鐵匠傷口的血開始止住,就在精靈的眼前,傷口的筋肉開始漸漸合攏,暖意開始回到鐵匠黝黑的肌膚,他的呼吸變得平穩且安詳,看來似乎陷入寧靜的沉睡之中。附近的囚車裡紛紛傳來夾雜讚歎、議論的吵雜聲。坦尼斯擔心地四處張望,害怕有龍人或地精注意到了這一幕,幸好它們都忙著將那些不合群的糜鹿趕進車隊之中,沒有閒暇注意這些小事。吉爾賽那斯退回他的角落,若有所思地看著金月。

  “泰索何夫,把稻草弄成一堆。”坦尼斯指示道,“卡拉蒙,你和史東把他移到角落休息。”

  “拿著,”河風解下他的斗篷。“替他蓋上這件,免得著涼。”

  金月將泰洛斯安置好,確定他不會感到不適之後,回到河風身邊。她臉上自然散發出的聖潔光輝,讓囚車外的龍人相形見絀,彷佛它們才是被囚禁的囚犯。

  車隊上路時已經快要中午,地精走過來將一些麵包和碎肉丟進囚車。沒有任何人──連卡拉蒙也無法吃下那些酸臭的碎肉,他們都把它給丟了出去。但因為從昨晚到現在都沒用餐,他們仍狼吞虎嚥地吃掉麵包。很快地,投德整理好隊伍,騎在它可憐的小馬上,發出開拔的號令。那個名叫賽斯頓的溪穀矮人跟著投德向前走。看到囚車外面的爛泥和穢物堆中躺著剛剛丟出來的碎肉,溪穀矮人停下腳步,饑渴地把它塞進嘴裡。

  每輛囚車都是由四隻糜鹿拖著。兩個大地精坐在簡陋的木制平臺上,一個傢伙握著韁繩,另一個則拿著劍和皮鞭。投德一馬當先地走著,身後跟隨著大約五十個全副武裝、穿戴整套盔甲的龍人。有兩倍之多的地精則跟在整個隊伍的最後面。

  在一陣努力和混亂之後,車隊終於上路了。索拉斯僅剩的幾個居民呆呆地目送車隊離開。即使裡面有他們的親人,他們也一反常態地不再道別。鐵欄杆裡面和外面的臉,都是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痛苦的臉。就像提卡一樣,他們發誓從此不再掉淚。

  車隊從索拉斯向南走,沿著蓋特威大道前進。大地精和龍人們抱怨著在陽光下行軍的痛苦,不過,當它們進入大道被峽谷所包圍的地段時,很明顯地因為峽谷的遮陰而腳步輕快起來。雖然囚犯們在峽谷中感到一陣寒意,但他們也覺得比較輕鬆──因為他們不需要再目睹飽經蹂躪的家園了。

  傍晚時分,他們離開了被峽谷包圍的大道,抵達了蓋特威。囚犯們紛紛擠在欄杆邊,渴望看看這個著名的商業市集。但現在整個小鎮只剩下兩座被燒焦、融化的石牆可以當作原先盛況的紀念碑。沒有任何生物的蹤跡,犯人們失望地坐下來。

  再度進入荒野時,龍人們明白表示比較喜歡在夜裡旅行,因為可以躲避毒辣的陽光。所以在黎明前,車隊只停下來短暫休息。想要在不斷顛簸、陷入坑洞、跳躍的囚車裡有安穩的睡眠,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囚犯們感到又饑又渴,有些人勉強咽下龍人們丟進來的食物,但很快就又吐出來。犯人們每天只有兩到三次可以喝一小杯的水。

  金月一直隨侍在受傷的鐵匠身邊。雖然泰洛斯·艾昂菲爾德已經脫離了死神的魔掌,但是他仍然非常虛弱。他發著高燒,在他的囈語當中,不停地喃喃訴說有關索拉斯的陷落。泰洛斯提到有些龍人死後會變成一池酸液,灼傷受害者的血肉,還有些龍人死後全身的骨骼會炸開來①,爆炸摧毀半徑內的一切事物。坦尼斯仔細聽著鐵匠的述說,直到他再也忍受不了為止。坦尼斯第一次感覺到整個情勢的絕望與無助。他們怎麼有希望可以和這些可吐出致命武器、魔法只遜於世上最強大法師的怪獸作戰?他們要怎麼和這些連死後的屍體都可以再度傷人的龍人大軍作戰?

  坦尼斯絕望地想著──我們所擁有的僅僅是米莎凱的白金碟。那有什麼用呢?他在從沙克沙羅斯前往索拉斯的路上就曾經反復觀察過這些白金碟,但是他只能看懂上面記載的一小部分。雖然金月可以看懂上面記載的醫療技巧部分,但其他的地方她也無能為力。

  “領導人民的智者將會明白一切,”她信仰堅定地說。“我的使命就是找到他。”

  坦尼斯希望能有她這麼堅強的信心。在經過那麼多飽經戰火的城鎮之後,他開始懷疑有任何的領導者可以抵抗這無敵的猛敏那大王。

  這些疑惑相較於坦尼斯的其他憂慮來說,只不過是雪上加霜。由於特效藥已經吃完,雷斯林的狀況也不比泰洛斯好到哪裡去,金月現在有兩個病人要同時照料。幸好有提卡幫著她照顧,提卡的父親曾經是個法師,而現在提卡的努力讓會魔法的人也感到驚訝。

  事實上,就是提卡的父親激勵了雷斯林進入法師這一行。雷斯林的父親帶著雙胞胎兒子和女兒奇蒂拉一起去參加當地的夏日慶典,孩子們在那裡看著偉大的維蘭施展驚人的幻術;八歲大的卡拉蒙很快就感到厭煩,和他的姊姊奇蒂拉急忙趕去看他感興趣的劍術表演。雷斯林當時身體就比常人要虛弱,不喜歡這種激烈的運動。他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看幻術師維蘭的表演。當全家人離開時,雷斯林就絲毫無誤地重複了每一個把戲,把大家嚇了一跳。第二天,他的父親就帶他去拜師於最偉大的法師門下。

  提卡一直很崇拜雷斯林,對於他前往傳說中的大法師之塔的旅程,也感到非常著迷。她出於尊敬和對弱者的同情來照顧雷斯林;而另外一個原因(她只願意私下承認),是因為她的善舉贏得了他英俊的雙胞胎哥哥的微笑和贊許。

  坦尼斯不知道哪件事比較值得他擔心──是雷斯林逐漸惡化的健康狀況;還是他年長、有經驗的戰士哥哥和年少(雖然有相反的傳言,但坦尼斯仍然相信她是)毫無經驗且容易受挫的女侍之間的戀情。

  他手邊還有其他的問題。史東因為自己竟然被俘虜,像待宰的野獸般在荒野中毫無尊嚴地被運來運去,陷入了沮喪之中──坦尼斯擔心他永遠也無法釋懷。史東整天呆坐著,望著鐵欄杆外的天空,或更糟的是,有時他會陷入無法輕易叫醒的漫長昏睡中。

  除了上面這麼多麻煩之外,受到坐在角落的精靈影響,坦尼斯還必須要和自己內心的煩亂搏鬥。每當他看著吉爾賽那斯時,就不禁回想起奎靈那斯提。當眾人愈來愈接近他的故鄉時,早已埋葬的過去像是闇黑森林中冰冷的不死生物般爬上心頭。

  吉爾賽那斯,一個總角之交,倆人甚至比朋友還親,像兄弟一般。兩人在同一個屋簷下成長,年紀又相近,曾是打鬧不休的好玩伴。當吉爾賽那斯的小妹妹年紀夠大時,男孩們讓這個可愛的金髮小女孩加入。他們三個最大的樂趣之一,就是取笑大哥波修士──他小小年紀就必須被迫承受他子民的憂傷和責任,因而鍛煉出堅強嚴肅的個性來。吉爾賽那斯、羅拉娜、波修士都是太陽詠者的子嗣。詠者是奎靈那斯提的精靈首領,一個波修士在父親死後便得繼承的位置。

  精靈王國裡有很多人感到奇怪,詠者竟然會把被強暴的弟媳所生下的這個雜種收留下來。在被人類戰士強暴,生下這個小孩之後數月,她就因為極度憂鬱而死。但有著強烈責任感的詠者毫不遲疑地收留了他,只有在以後的日子裡,在他的女兒對這個雜種的戀情漸漸滋長之後,他才對當初的決定稍有一絲後悔。這個狀況也讓坦尼斯感到大惑不解;身體裡有一半人類的血統,這個年輕人的心智以精靈少女不能理解的速度成長。坦尼斯也很快看出他們兩人的結合,只會為這個他所深愛的家庭帶來不幸。同時他也為了將來會困擾他下半生的問題而感到迷惑──他身體內的精靈和人類血統持續的鬥爭著。在他八十歲的時候(大約等於人類的二十歲),坦尼斯離開了奎靈那斯提。詠者對於坦尼斯的離開並不感到惋惜。他試著不讓年輕的半精靈知道他內心的想法,但是兩人彼此都清楚得很。

  吉爾賽那斯就沒這麼老謀深算,他和坦尼斯為了羅拉娜而口出惡言。而很多年後,這些言辭所造成的傷害才慢慢消失。坦尼斯一直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釋懷;但很明顯地,吉爾賽那斯並沒有。

  對兩人來說,這段旅程格外漫長。坦尼斯曾經試著要和他交談,卻立刻發現吉爾賽那斯變了。這個年輕的精靈貴族以往總是熱情好客、追求享樂、大而化之的。他並不羡慕自己的哥哥可以繼承那些權力和責任;吉爾賽那斯是個博覽群書的學者,一個愛把魔法掛在嘴邊的男子,但他從來沒想過要和雷斯林一樣認真地對待魔法。他也是個技巧高超的戰士,但他像所有的精靈一樣並不喜歡戰鬥。他對自己的家庭盡心盡力,特別是對他的妹妹。但他現在只是木然地坐著,這不像是精靈的行為。他唯一活躍起來之時,是當卡拉蒙開始策劃逃亡計畫時──吉爾賽那斯尖銳地警告他不要妄想,因為那會破壞一切。當眾人要求他解釋時,精靈閉上嘴,只是不斷重複著“非常不利的情勢”。

  第三天日出時,龍人經過一夜的跋涉,都想好好休息。眾人又度過了一個失眠的夜晚,眼前看來只會是另一個陰冷不快的一天。但囚車突然間停了下來。坦尼斯抬起頭,因為這突然的變故而感到疑惑。其他的囚犯也望向車外。他們看到一個老人,穿著一件也許曾經十分潔白的長袍,頭上戴著一頂破舊的尖帽子。他似乎在和一棵樹講話。

  “我說啊,你到底聽見了沒有?”老人對著樹揮舞著一根手杖。“我叫你趕快移開,我是認真的!我剛剛坐在那顆石頭上,”他指著身後的一塊大石頭,“正享受著太陽的溫暖,你卻膽敢走過來擋住我的陽光!立刻給我離開!”

  那棵樹沒有回答,當然也沒有移動。

  “我不能再忍受你的無禮了!”老人開始用拐杖打著樹幹。“不移開我就──我就要──”

  “哪個傢伙把這個瘋老頭關起來!”修馬斯特從隊伍的最前面騎馬繞回來。

  “把你的手拿開!”當龍人抓住他的時候,老人尖叫著說。他用拐杖無力地打著它們,直到連拐杖也被奪走為止。“逮捕那棵樹!”他堅持說,“非法遮擋陽光!這就是它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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