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槍編年史(18)_學達書庫

一八

　　§1_6　洞穴中的一夜·意見衝突·坦尼斯下定決心

　　一陣冷風掠過湖面。烏雲由北飄來，遮去星宿西沉後所留下的空洞。眾人都屈身躲在船中，把斗篷拉得更緊，任憑豆大的雨珠撒下。卡拉蒙加入撐篙的行列，他試著要和史東說話，但是騎士並不理睬，只是保持沉默，偶爾用索蘭尼亞語喃喃自語。

　　“史東！那邊！左手邊大石頭中間！”坦尼斯指著那個方向大叫著。

　　史東和卡拉蒙更使力地撐著篙，大雨讓辨別岸邊的陸標變得更加困難，有一段時間，他們甚至以為自己正航向無邊無際的黑暗當中。大石群赫然出現，史東和卡拉蒙趕緊把船駛近岸邊。坦尼斯跟著跳入水中，把船拉靠近岸。大雨傾盆而下，每個人都又濕又冷。他們把全身僵硬、受到驚嚇的佛林特給抱了下來。河風和卡拉蒙把船藏到岸邊的樹叢裡。坦尼斯帶領大家沿著碎石子路來到峭壁上的一個洞口前。

　　金月狐疑地看著這個洞口，表面上看來，它似乎只是個懸崖上的小開口，但裡面的空間卻大得足以讓他們舒服地伸展四肢。

　　“好一個家呀！”泰索何夫四顧道。“就是沒什麼傢俱而已。”

　　坦尼斯對著坎德人微笑道，“我想能在這裡過夜就不錯了，就算是矮人也沒理由抱怨。只要他敢，我就叫他回船上去睡。”

　　泰斯也露出微笑，看見坦尼斯恢復原先的樂觀真是不錯。他總覺得這位好友顯得心事重重，也優柔寡斷了些，不像以往①那個果斷的天生領導者。幸好在他們踏上逃亡之路後，那種光芒又重新回到半精靈的眼中。他已經擺脫低潮，開始像以前一樣掌控全域。不管他是為了什麼而煩惱，他都需要這次冒險來幫他忘掉那些事。坎德人雖然一直不能理解坦尼斯內心的掙扎，不過他倒是很喜歡這次的冒險。

　　卡拉蒙抱著弟弟從船上下來，極其輕柔地將他放在洞穴溫暖的沙地上。河風則升起了火，潮濕的木柴劈啪響了一陣，終於冒出火舌，輕煙不斷往上升，由一個裂縫飄了出去。平原人用樹叢和斷落的樹枝把洞穴入口遮住，一來可遮掩火光，二來也能把雨阻隔在外。

　　他很稱職，坦尼斯看著這個野蠻人工作時想著，他幾乎可以成為我們的一員。坦尼斯歎了口氣，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雷斯林身上。他跪在年輕法師的身旁，滿是關心的神情。雷斯林火光下蒼白的臉孔，讓坦尼斯想起多年前，他和卡拉蒙及佛林特將他從一群正打算活活燒死他的暴民手中，驚險救出的往事。雷斯林那次本來打算拆穿一個騙光全村積蓄的虛偽牧師，但村民卻把怨氣出在他身上。就像坦尼斯對佛林特說的──人們總需要有些東西讓他們相信。

　　卡拉蒙在弟弟身旁忙進忙出，並為他蓋上厚重的斗篷。雷斯林的身體因為咳嗽而不斷抽搐，嘴角也流出血沫，他的眼中閃爍奇異的光芒。金月跪在他身邊，手中捧著一杯酒。

　　“你可以喝酒嗎？”她輕柔地問。

　　雷斯林搖搖頭，試著要開口，卻只能一邊咳嗽一邊推開她的手。金月抬頭看著坦尼斯。“不然，用我的水晶杖？”她問。

　　“不要。”雷斯林嗆咳道，作勢叫坦尼斯過來。然而即使坐在他附近，坦尼斯也只能勉強聽見法師的聲音，他說的話不停地被喘氣和咳嗽聲打斷。“水晶杖醫不好我的，坦尼斯。”他喘息道。“別把它浪費在我身上。如果它真是受到眾神祝福的物品……它的力量想必有限。為了換取我的魔力……我奉獻我的身體做為祭品。這種傷害是永遠的，無藥可救……”他的聲音漸漸變弱，眼睛也跟著合上。

　　一陣風吹進洞窟中，讓火舌突然竄動。坦尼斯正巧抬頭看見史東推開洞口的樹枝，帶著佛林特走了進來，兩人全身濕透；後者的腳步踉蹌，幾乎是被半拖著進來。史東把他丟到營火旁邊，自顧自地走開。史東對矮人已經失去耐性，坦尼斯也注意到──他對所有的人都去去耐性。坦尼斯對他投以關切，卻看到他的臉上表情陰沉。史東喜歡一切事物井然有序、有條不紊。奇異的天象，代表了自然秩序的混亂，讓他感到十分困擾。

　　泰索何夫用一條毯子蓋在正坐在地上發抖的矮人身上。矮人的牙關打顫，連頭盔都抖了起來，“船……船……”是他唯一說得出來的字。泰斯倒了一杯酒給他，矮人貪婪地喝著。

　　史東轉頭用厭惡的眼光瞧著佛林特。“我守第一班的夜哨。”他說完便走向洞口。

　　河風也站了起來，“我跟你一起守夜。”他說。

　　史東停了下來，慢慢地轉頭面對高大的平原人。坦尼斯可以看見騎士臉上的肌肉在火光下抽動著，嘴旁的法令紋愈來愈明顯。雖然身高沒有河風高，但騎士的高貴氣質與堅毅外表，讓他們倆的氣勢似乎不相上下。

　　“我是索蘭尼亞騎士的一員，”史東說。“我的承諾代表我的榮譽，我的榮譽就是我的生命。在旅店中我答應過要保護你和那女士的安全，你如果不相信我，就等於不相信我的榮譽，這是種莫大的侮辱，我無法容忍任何人這樣侮辱我。”

　　“史東！”坦尼斯站了起來。

　　騎士舉起手來阻止他，目光仍緊盯著平原人。“坦尼斯，不要阻止我。”史東說。“你們野蠻人用什麼武器戰鬥？刀？劍？”

　　河風漠然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他用深邃的黑眸打量著騎士，然後小心翼翼地說，“我不是懷疑你的榮譽，我也不知道你說的什麼城市和騎士……老實說，我很害怕。正因為我害怕，所以我的表現才變得如此。自從拿到藍色水晶杖後，我便持續處在這樣的恐懼中。我最擔心的還是無端被牽扯進來的金月。”平原人望向金月，眼中反射著火焰的光芒。“失去她，我只剩下一個軀殼。我怎敢大意──”他說不出話來。冷漠的面具被傷痛所取代。他雙膝一個不穩，軟了下去。史東連忙抓住他。

　　“你沒辦法信任我們，”史東說，“我可以體會，你累了，而且才大病過一場。”他和坦尼斯一起讓河風平躺在洞穴後方。“去休息吧，讓我來守夜。”騎士推開洞口的樹枝，一言不發地走入雨中。

　　金月靜靜地聽著方才的對話，然後，她將兩人隨身攜帶的物品移到洞穴後方，跪在河風身旁。他緊擁著她，將自己的臉深深地埋在她如雲般的金髮裡。兩人裹著河風的皮毛斗篷，靜靜躺在洞穴的地板上，很快便沉沉睡去。金月幸福地把頭枕在戰士的胸膛上。

　　坦尼斯松了一口氣，回頭看著雷斯林。年輕的法師已經睡得很熟，口中有時會呢喃著無人能懂的咒語，雙手像是想抓住什麼似地揮舞著。坦尼斯轉頭望向其他人，泰斯盤腿坐在營火前，正仔細端看著剛才“找到”的東西。坦尼斯認得的東西有：幾隻發亮的戒指、少見的錢幣、蚊母鳥的羽毛、一段麻繩、一串珠煉、肥皂做成的娃娃，和一枚哨子。其中一隻戒指看來很眼熟。戒指上的紋飾出自精靈的雕工，讓坦尼斯憶起腦中一個幾乎已經快要遺忘的身影。這是以純金打造，上頭雕刻著長春藤葉的精緻戒指。

　　坦尼斯靜靜朝坎德人走去，刻意放輕腳步，以免吵醒別人。“泰斯……”他拍了拍坎德人的肩膀，指了指面前的東西。“我的戒指……”

　　“你的？”泰索何夫張大眼睛，無辜地問道。“原來是你的啊！很高興我能替你找到它。你一定不小心把它忘在旅店裡了。”

　　坦尼斯哭笑不得地拿回戒指，在坎德人身旁坐了下來。“泰斯，你有這個區域的地圖嗎？”

　　坎德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地圖嗎？當然有啊！”他把地上的寶物掃成一堆，丟進一個包包裡。接著從另一個包包中拿出一個手工雕刻的卷軸盒，從盒子裡抽出成堆的地圖來②。坦尼斯以前便曾看過這些收藏品，但每次看到都還是免不了一陣驚訝。這些地圖畫在各種不同的材料上，從最好的紙到獸皮，甚至包括某種經過乾燥處理的葉子。

　　“坦尼斯，我以為你認得這裡的每一棵樹呢！”泰斯翻閱著地圖，偶爾停下目光流覽自己最心愛的收藏。

　　半精靈搖搖頭，“我的確在這住了很多年。”他說，“但是我不知道這裡的每一條小路和密徑。”

　　“你也不會找到太多這類通往海文的小路。”泰斯從地圖堆中抽出一張，“最快的路當然是穿越索拉斯山谷的海文大道。”

　　坦尼斯借著快要熄滅的營火看著地圖。“你說的沒錯，”他說。“那條路不但是最快的，看來似乎也是前面幾哩路上唯一的途徑。我們的南北方都橫跨著卡若理山脈，沒有任何其他的小路。”坦尼斯皺著眉把地圖收好，還給泰斯，“大神官想必也很清楚這點。”

　　泰索何夫打了個呵欠。“那麼，”他說，一邊謹慎地把地圖收回盒子裡，“這需要比我聰明的人才能想出解決之道，我只負責享受冒險的樂趣就好。”把盒子小心收回袋子裡後，他像只小動物般地蜷縮起來，安詳地睡去。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