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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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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露絲的爸爸在電話裡提到落水洞時,露絲正待在她租來的小房間裡,她一面把長長的電話線繞在手腕和臂膀上,一面簡短回答“是”、“不是”,表示她在聽爸爸說話。房東老太太喜歡偷聽,因此,露絲不喜歡在電話裡多說什麼。她打算過一會兒再到街上打對方付費的電話,告訴家人說她準備回去看看。 建商把落水洞封起來之前,她一定要再回去看一次。她對落水洞之類的地方有著無名的喜愛,但正如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她曾在停車場看到我的鬼魂一樣,她也沒有告訴大家她喜歡落水洞之類的地方。她在紐約看到太多酒鬼為了引人注意,或是想免費得到一杯酒,在眾人面前大談家人和傷心往事。她絕不會這麼做,她覺得一個人的私事不應該成為眾人說東道西的話題,也不應該變成酒酣耳熱之際的消遣,她把心事一五一十地寫在日記裡,它們也幫她保守秘密。每次有股衝動想找人傾吐時,她就輕聲告訴自己:“藏在心裡,藏在心裡,不要隨便跟人說。”想著想著,她總是回到街上漫步,她徒步走過紐約市的大街小巷,腦中只有故鄉的玉米田和她父親檢視骨董的神情。紐約市成了冥思的最佳場所,不管她的腳步聲在街道上發出多大聲音,這個大都會在她心中幾乎激不起任何漣漪。 現在她看起來已不像高中時代那樣陰陽怪氣,但如果仔細觀察的話,你可以感覺到她的眼神有如跳躍的兔子一般機靈,很多人看了相當不自在。她臉上時常帶著一種特殊的表情,好像等著什麼人到來,或是留心防備一些還沒有發生的事。她上班的小酒館經常有人說她的頭髮、或是雙手很漂亮,偶爾她從吧台後面走出來,有些客人看了還讚美她的雙腿,但從來沒有人提到她的眼神。 她總是隨便套上黑色緊身褲、黑色短襯衫、黑色靴子、和黑色的T恤,她上班、休閒都穿同一套衣服,衣服上早已佈滿污漬。污漬在陽光下特別明顯,露絲本來不知道,有天她到一家露天咖啡屋,點了一杯東西坐下來休息,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裙子,這才發現裙子上都是伏特加、威士卡的污漬。酒精的污點似乎讓裙子顯得更黑,露絲覺得很有趣,特別在日記提上一筆:“酒精改變了布料,就像酒精影響人一樣。” 她習慣一出門先到第一大道喝杯咖啡,路旁的臺階上坐了幾個烏克蘭女人,每個人腿上都抱著一隻小狗,露絲喜歡假裝和這些吉娃娃、博美狗說話,這些狗個子雖小,叫起來可是怒氣衝衝,每次走過牠們旁邊,牠們總是叫得驚天動地,露絲非常喜歡這些充滿敵意的小傢伙。 喝完咖啡之後,她不停地在城市中漫步,經常走到兩腿發酸,幾乎走不動。除了一些奇怪的人之外,沒有人和她打招呼,她自己發明了一個遊戲,看看怎麼走才不會碰到紅綠燈,她從不因任何人而放慢腳步,有時一群紐約大學的學生、或是拿著洗衣籃的老婦人與她擦身而過,人來人往,她只感覺到行人像風一樣飄過身旁,面目卻是一片模糊。她經常想像自己如果死了,大家沒看到她,八成會覺得很奇怪,但她也知道其實她只是一個沒沒無聞的小人物,除了她的同事之外,沒有人知道她住哪裡,也沒有人等候她回家。她大隱於市,沒有人知道她是誰。 她不知道塞謬爾向我妹妹求婚了,唯一和她保持聯絡的同學只有雷,除非雷告訴她,否則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件事。在學校裡她已經聽說我媽離開了,這件事在學校再度引起各種謠言,她看著我妹妹應付得很辛苦,她們偶爾會在走廊上碰面,露絲知道同學們覺得她是怪人,大家看到琳西和她說話或許又會謠言四起,她只好在不增加琳西困擾的前提下,找機會說幾句話為琳西打氣。她記得琳西在資優生研習營對她說的話,那天晚上就像作夢一樣,夢中所有該死的規矩全部鬆綁,她們才可以暢所欲言。 雷和其他人不同,對她而言,他們的親吻與愛撫就像玻璃櫃裡的寶貝一樣,她非常珍惜這些回憶。每次回家探望父母,她總會想辦法和他聚聚,一想到要去落水洞,她也馬上想到邀他一起去。她想他應該會欣然答應,他平常課業壓力相當大,有機會探險一下也不錯。他經常講實習的經驗給露絲聽,如果氣氛對的話,說不定這次他會講得更仔細一點。雷的描述讓露絲有身歷其境之感,她不但瞭解他說的話,更能體會他的感受。或許他不知道他的話有如此強大的影響力,但他確實喚起了她內心所有的感覺。 她沿著第一大道朝北走,她能清楚地指出自己曾在哪些地方逗留,也確知曾有女人或小女孩在這些地方遇害。每天寫日記時,她試著把這些地方列出來,但她一想到那些陰暗狹窄的長巷、以及曾在這裡發生的事情,她就不知如何下筆。她每天想著這些懸而未決的謀殺案,想得忽略了其他比較單純的案件,比方說她在報上讀到誰遭到謀殺、或是她曾探訪某個女人的墳墓,這些事情全被她拋在腦後。 她不知道她在天堂裡相當出名,我告訴朋友們誰是露絲、以及她做了什麼,她每天在大都會中漫步,走到曾經發生兇殺案的地方就靜靜地哀悼,回家之後還在日記裡為每個受害者祈禱。很快地,天堂裡每個人都聽說了這件事,特別是遭到謀殺的女人們,她們都想知道露絲是否發現了她們遇害的地方。在天堂裡有很多人為露絲著迷,但這些人的舉動恐怕會讓露絲失望,她們聚在一起熱切討論露絲的模樣,好像一群小女生圍著偶像雜誌大談影視紅星一樣,氣氛不像露絲想像中的莊嚴肅穆。 只有我可以跟著露絲四處觀察,大家都覺得露絲肩負著光榮的使命,其實不然。這種超級感應力雖然相當驚人,有時卻令人相當痛苦。有時露絲腦中閃過某個影像,雖然稍縱即逝,卻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影像如同鎂光燈一樣快速一閃,有時是一聲尖叫、某人從樓梯上被推下來、或是一雙緊緊勒住脖子的手,有時則是某個女人、或小女孩的遇害過程,整個過程歷歷在目,栩栩如生地呈現在她眼前。 露絲一身黑衣,游走於喧擾的紐約大都會區。曼哈頓中城人來人往,行色匆匆,沒有人注意到這個駐足于路邊的女孩。一身藝術系學生打扮的露絲走到哪裡都不會引人注目,大家只當她是個平常的大學生,也沒有特別注意到她。但對身居天堂的我們而言,她肩負著重大使命,凡間絕大多數的人甚至連試都不敢試。 琳西和塞謬爾的畢業典禮之後隔天,我陪露絲一起出去漫遊。她走到中央公園,雖然早已過了午餐時間,但公園裡依然相當熱鬧,情侶坐在參差不齊的草地上,她偷偷地望著他們,在這個晴朗的午後,她的窺伺顯得格外醒目,有些年輕人一臉懷疑地看著她,但他們一接觸到她的目光,馬上把頭低下來,或是轉頭看其他地方。 走著走著,她橫越了中央公園,她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有些角落樹林密佈,她甚至可以待在那裡寫日記,記錄這裡曾經發生的暴力事件。但她選擇了大家認為比較安全的地方,比方說公園東南邊的小池塘,池面平靜無波,池邊寧靜涼爽,而且附近人來人往,比較熱鬧。她也常去公園裡的人造湖,這裡相當清幽,湖邊常見老人揚起手工雕刻的美麗帆船。 公園裡有個動物園,她經常坐在通往動物園小徑旁的長椅上看人。碎石路另一頭有個保母帶著小孩出來玩,還有一些成年人獨自坐在樹蔭下看書。雖然走得很累,但她依然從背包裡拿出日記,她翻開日記,把日記放在膝上,手上拿枝筆假裝寫東西。她知道一個人坐在公園休息時,最好裝出有事情做的樣子,不然就會有奇怪的人過來搭訕。日記是她最親密的朋友,日記裡擺著她所有的心事。 坐了一會兒,她面前忽然出現一個小女孩,保母睡著了,小女孩一個人走來走去迷了路,眼看就要走進公園和第五大道之間的玫瑰花叢。露絲回過神來,正想和一般人一樣大聲警告小孩的保母,冥冥中似乎有其他人注意到不對,露絲還沒看到什麼,保母就忽然驚醒,猝然坐直,高聲喝令小女孩回來。 在這種時候,露絲總覺得天堂與人間彷佛存在著一組相互對照的密碼,一組是平安長大的小女孩,一組則是不幸遇害的小女孩,兩者之間好像有著某種神秘的關聯。保母收拾好東西、卷起毛毯、準備帶著小女孩離開,露絲這才看到先前是誰警告了保母,那是一個年紀很小的小女孩,很久以前,小女孩迷路走進玫瑰花叢,自此就消失無蹤。 從小女孩身上的衣服判斷,露絲知道這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但她只看到小女孩一個人,她不知道事情發生在白天或是黑夜,小女孩身旁沒有保母,也沒有媽媽,小女孩就這麼失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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