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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爸爸打電話到警察局,特別指定要找賴恩·費奈蒙說話。但局裡的人找不到費奈蒙,警方告訴爸爸他們已經派了兩名員警前往調查。哈威先生出來開門,員警看到他氣得隱含淚光,雖然員警有點不齒一個大男人當眾落淚,但他們覺得哈威先生在這種情況下的反應,似乎沒有什麼不妥。

  廣播電臺後來透露了琳西手上那張素描的內容,哈威先生聽了馬上表示願意讓員警到他家搜索。除此之外,他似乎非常同情沙蒙一家的遭遇,這些舉動都加深了警方對他的好感。

  員警實在不想干擾哈威先生,他們仔細地搜索哈威先生家,除了二樓一個堆滿了漂亮洋娃娃屋的房間之外,其他看起來沒什麼不對,屋裡的東西充其量只能顯示屋主是個非常寂寞的人。員警找了半天,什麼也沒找到,後來只好轉換話題,大家站在二樓放了洋娃娃屋的房間裡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有個員警隨口問哈威先生花了多久時間搭建這些洋娃娃屋。

  警方後來說他們一提到洋娃娃屋,哈威先生馬上變得非常友善。他走進臥房拿筆記本,完全沒有提到其中少了一頁,他熱心地展示洋娃娃屋的草圖,員警注意到他愈說愈高興,聽了一會兒之後,員警小心翼翼地提出下一個問題。

  “哈威先生,”一位員警說:“我們想請你到局裡去一趟,好讓我們做進一步的偵訊。你當然有權請律師一起過來,但是……”

  哈威先生插嘴打斷員警的話:“在這裡問就可以了,我願意回答所有問題。雖然我是受害的一方,但我不打算對那個可憐的女孩提出告訴。”

  “那個闖進你家的女孩,”另一個員警說:“她確實拿了一樣東西。她拿到一張畫了玉米田的素描,田裡還有某個建築物……”

  員警後來告訴費奈蒙說,哈威先生說得頭頭是道,令人不得不相信他。他提出一個極為完美的解釋,完美到員警絲毫沒有起疑。不過話又說回來,警方本來就沒有把他當成兇手,也就是因為如此,他們對他毫無戒心。

  “唉,這個可憐的女孩。”他邊說邊把手指放到緊閉的雙唇上,轉身拿起筆記本,他把筆記本一頁頁翻給員警看,最後翻到一張很像被琳西拿走的素描。

  “就是這一張,你們說的那張素描很像這一張,對不對?”員警現在變成了聽眾,不自主地點點頭。“我只想瞭解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哈威先生坦承,“我承認我沒辦法不想這件可怕的悲劇,我和這裡的每個人都一樣,我們都想當時怎樣才能阻止這件悲劇?為什麼大家什麼聲音都沒聽到,沒有看出什麼不對?你想想,那個女孩一定會大聲求救,對不對?”

  “好,請看這裡,”他拿起鉛筆指著素描對兩位員警說:“恕我直言,但根據建築原理,再加上大家說玉米田裡發現大量血跡,發現血跡的地方又非常隱秘,我推斷或許……”他注視著兩位員警,偷偷地觀察他們的眼神,兩位員警聽得很仔細,事實上,他們迫不及待想聽他怎麼說,警方毫無線索,找不到屍體,也沒有任何證據,說不定這個奇怪的男人能提供一個可行的偵查方向。“我推斷兇手說不定在田裡挖了一個類似地洞的洞穴,我承認我愈想愈多,到後來甚至像畫洋娃娃屋的草圖一樣,畫出地洞裡的一些細節,例如壁爐、木架等等。嗯,這只是我的習慣,”他停了一會兒說:“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我時間很多。”

  “你覺得你的推論正確嗎?”其中一個員警問道。

  “我覺得我掌握到一些苗頭。”

  “你為什麼沒有打電話給我們呢?”

  “我沒辦法讓他們的女兒死而復生。更何況,費奈蒙警探上次來找我時,我說我懷疑艾裡斯家的男孩和此事有關,結果卻是個錯誤的線索,我不想再提出任何外行人的觀點來干擾你們辦案。”

  員警臨走前向哈威先生道歉,他們說費奈蒙警探明天會再打電話給他,大概再確定一下今天的對話。員警看到筆記本,也聽了哈威先生的推論,這些都顯示哈威先生是個奉公守法的老百姓,殊不知他的受害者才是無辜的小市民。員警記下我妹妹從地下室闖入,然後從臥室窗戶逃走,他們和哈威先生討論了家裡的損失,哈威先生說他願意負擔所有損失,他還強調沙蒙先生幾個月前在玉米田裡出手傷人,顯然是傷心過了頭,現在這個可憐女孩的妹妹似乎也受到了父親的影響,他不會多計較。

  ***

  我知道這件事情對我家的影響,我看著家裡氣氛愈來愈凝重,也知道愈來愈不可能逮到哈威先生了。

  到奈特家接巴克利之後,媽媽在30號公路的一個便利商店旁打電話給賴恩,請他到超市附近的購物中心和她碰面。他掛了電話馬上開車過去,倒車出去時,屋裡的電話鈴聲大作,他卻充耳不聞。車裡儼然是個隱秘的小天地,他邊開車邊想我媽媽,他明知這麼做不對,但他卻無法抗拒她。他曾想理智地分析為什麼拒絕不了她,但理智維持不了多久,所有可能的解釋很快就被拋在腦後。

  超市離購物中心很近,媽媽開車過去,過不了多久就到了。她牽著巴克利的手走過幾道玻璃門,來到購物中心的兒童遊戲區。父母親買東西時,可以把小孩暫時留在這裡。

  巴克利樂不可支,“啊,遊戲區,我可以在這裡玩嗎?”他邊說邊看著同年齡的小孩子在遊戲區裡跳來跳去,還有人在鋪了橡膠的地上翻觔鬥。

  “你真的想在這裡玩嗎?”媽媽問他。

  “拜託拜託嘛。”他說。

  她做出讓步的樣子說:“好吧。”他聽了馬上沖向紅色的金屬溜滑梯。“要乖喔,”她對著他大喊,她以前從不讓他一個人在遊戲區裡玩。

  她把名字留給在遊戲區工作的管理人員,同時告訴管理人員說她在樓下商店附近買東西。

  哈威先生對警方大談他的推論時,媽媽在一家賣些亂七八糟東西的商店裡閒逛。過了一會兒,她感到有人輕拍她的肩膀,她如釋重負地轉頭一看,卻只看到賴恩·費奈蒙走出商店的背影。她穿過在黑暗中發光的面具、黑色的塑膠球、毛茸茸的小妖精鑰匙圈、和一個微笑的骷髏頭,跟著賴恩走到店外。

  他沒有回頭,她繼續跟著他走,剛開始有點興奮,愈走卻愈心煩。行進之間她有足夠的時間思考,但她卻不願多想。

  她終於看到他打開一道白色的門,門嵌在牆裡,她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這裡有一扇門。

  前方陰暗走道傳來陣陣噪音,由此判斷,她知道賴恩帶她走進了購物中心的空調中心,或是放置抽水機的地方。她不在乎自己在哪裡,四下一片黑暗,讓她覺得好像置身於自己的心房。她忽然想到一幅在醫生辦公室看到的圖片,圖片在眼前不斷擴張,她還看到爸爸穿著棉布長袍、黑色襪子坐在檢查台的一側,醫生正向他們解釋心臟衰竭的危險性。她思緒一片混亂,正想放聲痛哭,忽然發現自己已經接近走道盡頭。走道通往一個三層樓的大房間,房間裡有好幾個巨大的金屬高塔和圓筒,上面插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小燈泡,規律的震動聲在屋內回蕩。空調設備把購物中心的空氣排到室外,然後把新鮮空氣輸送進來,抽送之間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她停下來聽聽還有什麼聲音,但除了機件運轉的聲音之外,她什麼也聽不到。

  我比她先看到賴恩,他站在跡近黑暗的室內等她,他真希望能從那對迷蒙的大眼睛裡看出她想要什麼。雖然心裡覺得對不起我爸爸、我的家人,但他依然不自主地陷進這雙迷蒙的雙眼之中。他真想告訴她:“艾比蓋兒,我願意永遠沉溺在你的眼神中,”但他也知道自己無權這麼說。

  媽媽瞇起眼睛在交錯的金屬機件之間辨識東西,漸漸看出了究竟。有那麼短暫的一刻,我感覺到媽媽只想待在這裡,雖然這是個陌生的環境,但她覺得待在這裡,大家都找不到她,這樣就足以帶給她平靜。

  賴恩伸手,用指尖碰觸媽媽的手指。賴恩要是不在這裡的話,說不定我可以單獨和媽媽共用這一刻,媽媽也可以暫時脫離一切,忘記自己是沙蒙太太。

  但賴恩碰了媽媽,她也轉過身來。雖然他就在她面前,她對他卻似乎視而不見。

  他瞭解她為什麼如此心不在焉,也沒有怪罪她。

  我在天堂廣場的陽臺上看著他們,我感到頭暈目眩,呼吸也愈來愈急促。媽媽緊抓賴恩的頭髮,他一手攬住她纖細的身驅,把她愈拉愈近。我看著他們兩人,心想媽媽永遠不會知道就在這個時候,謀殺我的兇手正把兩位員警請出他家大門。

  賴恩輕吻媽媽的脖子和胸部,我可以感覺到他的吻像小老鼠的腳步一樣細碎、像墜落的花瓣一樣輕盈,神奇中帶著一絲絕滅。賴恩的親吻有如耳語一般,帶著她遠離我、她的家人,和她心中的悲傷。她縱情於肉體的歡愉,任由自己的身體擺佈。

  賴恩牽起媽媽的手,把她帶離牆邊,他們走進金屬輸送管之間,隆隆的機器聲加上回音,周遭更顯得嘈雜,在這個時候,哈威先生開始打包,小弟在遊戲區交了新朋友,琳西和塞謬爾並排躺在她的床上,兩人衣著整齊,心裡卻非常緊張,外婆在空蕩蕩的客廳裡一口氣灌下三杯烈酒,爸爸則看著電話發呆。

  媽媽貪婪地拉起賴恩的外套和襯衫,他也順勢幫忙。他看著她與身上的衣物掙扎,先脫掉毛衣,然後脫下寬大的連身裙、和套頭棉衫,最後身上只剩下內褲和緊身襯衣。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塞謬爾親吻琳西的頸背,她身上有肥皂和藥膏的味道,就在那一刻,他已下定決心永遠不離開她。

  賴恩想說些什麼,我知道媽媽已注意到他想開口,她閉上雙眼,示意他不要說話,但她心中卻發出陣陣強烈的呼喊。她睜開雙眼看著他,他安靜了下來,嘴巴閉得緊緊地,她把緊身襯衣從頭上脫下來,內褲也緩緩地落在地上。我也可以像她一樣有副完美的軀體,只是我已經失去了長大的機會。她的肌膚如月光般清澈,雙眼如大海般深邃,但內心卻是一片空白。她已經迷失了自己,在無盡的悲傷中,她只能自我放縱。

  哈威先生最後一次關上他家的大門,自此再也不回頭;媽媽忘情于最原始的欲望中,只有在情人憐憫的懷抱裡,她才能躲開自己破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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