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幻想小說 > 可愛的骨頭 | 上頁 下頁
三三


  他們謹慎地交往,也遵守營區的規定,輔導員晚上巡房,拿手電筒照男孩營區附近比較濃密的樹叢時,從來沒有看過琳西和塞謬爾躲在樹叢裡親熱。他們在餐廳後面私會,或是偷偷在刻了他們姓名縮寫的大樹旁見面。他們親吻,想更進一步,卻辦不到。塞謬爾希望他們的第一次很特別、很完美,琳西只想做了就好。她想趕快有個經驗,然後她就可以真正變成大人。她覺得性愛像是搭乘電影《星艦迷航記》中的運輸機,你消失於空氣中,過了一兩秒重新現形,之後就發現已置身在另一個星球。

  “他們快做了。”露絲在她的日記裡寫道。我衷心希望露絲把所有事情寫在日記裡,她在日記裡描述與我在停車場相會,她寫說那天晚上,她感覺到我伸手碰了她一下,感覺絕對真實,而不是她的想像。她描述我當時的模樣,以及我如何來到她的夢中。

  她覺得有些鬼魂緊貼在活人身旁,像第二層肌膚一樣保護心愛的人。如果她努力書寫,說不定她能釋放我的鬼魂,自己也因而重獲自由。我站在她身後看她寫日記,心想將來不知道有沒有人會相信這些話。

  一想到我,她覺得比較不孤單,好像冥冥中多了個朋友。冥冥中,她有了一個瞭解自己的人,夢中,她看到了玉米田,呈現在面前的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在這個新世界裡,她說不定能找到自己的歸屬。

  “露絲,你真是一個傑出的詩人。”她想像我對她說。她望著自己的日記大作白日夢,夢中她的詩作是如此優美,文句優雅到能讓我死而復生。

  我回顧露絲三歲時的一個下午,她坐在浴室的地上看她表姊脫了衣服,準備洗澡。表姊受託照顧露絲,她把露絲抱進浴室,洗澡時露絲才不會離開自己視線。露絲想摸摸表姊的皮膚和頭髮,真想讓表姊抱抱。我不知道是否因為如此,露絲日後才產生某種情愫。到了八歲時,露絲隱約覺得自己與其他女孩不同,小女孩都會迷上身旁的某些人,露絲覺得她對表姊、或是女老師們的感情,比其他小女孩的迷戀更強烈。她不僅希望得到她們的注意,更對她們有種強烈的渴求。隨著歲月增長,情愫在心中逐漸萌芽,原本青綠的嫩芽綻放為鮮豔的番紅花。但誠如她在日記中所言,她並不想和女人發生關係,而是想永遠消失在她們懷裡:她只想有個藏身之地。

  研習營的最後一星期,學員們通常忙著最後一項活動。每個學校的學生都必須在結業的前一天晚上、父母來到營區接小孩之前呈現活動成果,然後由裁判評比勝負。雖然最後一周的星期六早晨才宣佈活動主題,但學員們早已開始準備。活動主題向來是設計捕鼠器,沒有人願意重複過去的設計,活動的難度也愈來愈高。

  塞謬爾找戴牙套的小孩商量,他需要牙套上的小橡皮圈來強化捕鼠器的效果,琳西向退休的伙夫要來了乾淨的錫箔紙,錫箔紙反射出的光線會讓老鼠暈頭轉向。

  “如果牠們喜歡上自己的倒影,那該怎麼辦?”琳西問塞謬爾。

  “牠們不可能看得那麼清楚。”塞謬爾回答,他找到一些捆綁營區垃圾袋的鐵線,邊說邊忙著刮下鐵線上的紙片。那星期你如果看到一個小孩目不轉睛地盯著營區內一樣毫不起眼的東西,這孩子八成想著怎樣利用它做一個最棒的捕鼠器。

  “牠們滿可愛的。”有天下午琳西說。前一天晚上,琳西花了大半夜在田裡抓老鼠,她把抓來的老鼠放在一個空兔籠裡。

  塞謬爾若有所思地看著老鼠說:“嗯,當個獸醫也不錯,但我想我絕不會喜歡解剖老鼠。”

  “我們得殺了牠們嗎?”琳西問:“競賽內容是誰能設計出最好的捕鼠器,而不是比賽誰最會殺老鼠。”

  “亞提說他要用木頭做副小棺材。”塞謬爾笑著說。

  “太噁心了。”

  “亞提就是這樣。”

  “據說他喜歡蘇西。”琳西說。

  “我知道。”

  “他提過她嗎?”琳西拿起一枝細木棍穿進兔籠上的鐵網。

  “說實在的,他問起過你。”塞謬爾說。

  “你怎麼說?”

  “我說你還好,你會好好過下去的。”

  籠子裡的老鼠躲開木棍,紛紛跑到角落,牠們迭在一起,徒勞無功地試圖逃跑。“我們設計一個擺著紫色天鵝絨沙發的捕鼠器吧,我們還可以裝個門閂,老鼠坐在小沙發上,門一打開就有小小的起司球掉下來。我們可以把這個捕鼠器命名為‘野鼠的國度’。”

  塞謬爾不像大人們一樣逼琳西說話,相反地,他只是一直說要用什麼布料幫小老鼠做沙發。

  ※※

  到了那年夏天,我走到哪裡都可以看到人間,因此,我愈來愈不常去廣場上的大陽臺。一到晚上,我天堂裡的標槍及鉛球選手就不見了,他們到了其他人的天堂,在其他人的天堂裡,像我一樣的女孩毫無容身之地。其他人的天堂可怕嗎?他們也像我一樣看著人間的親友,愈看愈覺得孤單嗎?或者,其他人的天堂裡充滿了我夢想的東西?說不定其他人的天堂永遠都像諾克威爾(Norman Rockwell)的畫,畫中全家人聚在一起,餐桌上永遠有只大火雞,切火雞的則是個皺著眉頭、雙眼炯炯有神的叔叔或伯伯。

  如果走得太遠、或是想得太多,周圍的景象就起了變化。往下一看,我看得到玉米田,也聽得到田中莖葉所發出的低鳴,朦朧的聲響略帶悲戚,彷佛警告我不要越界。

  我頭痛欲裂,天色也開始變黑,忽然間,我又回到了遇害的那天晚上,往事再度湧上心頭,感覺也愈來愈沉重。好多次我都這樣回到遇害現場,卻什麼也看不清楚。

  我開始懷疑天堂到底是什麼,如果這裡真是天堂,我祖父母應該也在這裡,特別是我最喜歡的祖父。他會在這裡抱抱我,我們也可以一起跳舞,我整天都會非常開心,根本不會記得玉米田、墳墓等往事。

  “你可以這樣,”弗妮說:“很多人都是這樣。”

  “怎樣才能達到那種境界?”

  “嗯,這或許不像你想像中那麼容易,你必須放棄尋求某些答案。”

  “我不明白。”

  “如果你不再問為什麼遇害的是你、而不是別人,不要想少了你大家該怎麼辦,也不要管人間親友的感受,”她說:“你就自由了。簡而言之,你必須將人間拋在腦後。”

  對我而言,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

  露絲晚上偷溜到琳西的宿舍。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