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幻想小說 > 可愛的骨頭 | 上頁 下頁
三〇


  “你一個人沒辦法做這樣的事情喔,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需要一個男人在身邊。”

  琳西已經和外婆一樣高,而且身高還一直往上抽,她一手捏著鉤子、一手捏著鉤眼,幾撮挑染的金髮緊貼著外婆的後腦勺,她還看到柔軟的灰發散落在外婆的頸背。她幫外婆扣好鉤子,然後站在原地不動。

  “我已經忘了她的模樣。”琳西說。

  “你說什麼?”外婆轉身說。

  “我記不得了,”琳西說:“我是說,我忘了她脖子是什麼樣子。外婆,我注意看過她的脖子嗎?”

  “噢,親愛的,”外婆說:“過來。”她伸出雙臂,但琳西轉身面對衣櫃。

  “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你已經很漂亮了。”外婆說。

  琳西聽了幾乎無法呼吸,外婆從不讚美任何人,當她讚美你時,你會覺得她的讚美像天上掉下來的黃金一樣珍貴。

  “來,我們一定能幫你找到漂亮的衣服。”外婆邊說邊走向衣櫃,她比誰都會挑衣服,以前她偶爾會在開學之前來找我們,她帶我們去買衣服,我們看著她修長的手指飛快地在衣架間飛舞,衣架好像成了琴鍵,而她是鋼琴大師,讓人看了歎為觀止。忽然間,她停了下來,不到一秒鐘就從成堆衣服中拉出一件洋裝或襯衫給我們看,“你們覺得如何?”她問道,她手上的那件衣服永遠完美極了。

  她打量我的衣服,一面翻撿、一面把衣服貼在琳西身上比畫。

  “你媽媽的情況很糟,琳西,我從沒看過她這個樣子。”

  “外婆……”

  “噓,讓我想想。”她拿起一件我上教堂穿的洋裝,這件深色方呢格、小圓領的洋裝很大,穿上去之後我可以盤腿坐在教堂的椅子上,還可以讓洋裝的下襬垂到地上,所以我特別喜歡穿這件洋裝上教堂。“她在哪裡買到這件布袋?”外婆說:“你爸爸的情況也很糟,但他最起碼有股怒氣。”

  “你和媽媽說的那個人是誰?”

  外婆聽了愣了一下,“什麼人?”

  “你問媽媽說,爸爸是不是還認為那個人是兇手。那個人是誰?”

  “就是這件!”琳恩外婆舉起一件琳西從沒看過的迷你裝,那是克萊麗莎的衣服。

  “太短了。”琳西說。

  “你媽媽太讓我驚訝了,”琳恩外婆說:“她居然讓你們買這麼流行的衣服!”

  爸爸在樓下叫大家趕緊準備,再過十分鐘就要出門。

  外婆馬上大顯身手,她幫琳西套上這件深藍色的洋裝,然後兩個人跑回琳西的房間穿鞋子。裝扮整齊之後,外婆在走道上就著頭上的燈光,重新幫琳西描描模糊的眼線,然後再幫琳西上一次睫毛膏,最後她幫琳西緊緊地上一層粉,她拿起粉餅,輕輕地沿著琳西的雙頰向上撲打。外婆跟著琳西走下樓,媽媽一看就說琳西的裙子太短,琳西和我看到媽媽一臉懷疑地瞪著外婆,直到此時,我們才發現外婆自己居然沒有化妝。巴克利坐在琳西和外婆中間,快到教堂時,他看看外婆,好奇地問她在做什麼。

  “沒空上妝的時候,這樣做會讓兩頰顯得比較有精神。”她說,巴克利有樣學樣,和外婆一樣捏捏自己的臉頰。

  ***

  塞謬爾·漢克爾站在教堂大門邊的石柱旁,他穿著一身黑衣,哥哥霍爾站在他身旁,身上披著耶誕節那天塞謬爾穿的破舊皮夾克。

  霍爾長得像比較黑一點的塞謬爾,他經常騎著機車賓士于鄉間道路,皮膚曬得很黑,臉上可見風吹雨打的痕跡。我們全家一走近,霍爾馬上掉頭離開。

  “這位一定是塞謬爾,”外婆說:“我就是那個邪惡的外婆。”

  “我們進去,好嗎?”爸爸說:“塞謬爾,很高興看到你。”

  琳西和塞謬爾走在前面,外婆退後幾步走在媽媽旁邊,全家人一起走進教堂。

  費奈蒙警探穿著一套看了令人發癢的西裝站在門口,他對我爸媽點點頭,目光似乎停駐在媽媽身上,“跟我們一起,好嗎?”爸爸問道。

  “謝謝,”他說:“我站在這附近就好了。”

  “謝謝你來參加。”

  家人們走進教堂擁濟的玄關,我真想偷偷跑到爸爸的身後,在他的頸邊徘徊,在他的耳畔低語。但我已經存在於他的每個毛細孔間。

  早晨一醒來,他仍有些宿醉,他轉身看著熟睡中的媽媽,媽媽貼著枕頭,發出淺淺的呼吸聲。唉,他可愛的妻子、心愛的女人,他真想輕撫她的臉頰、順順她的頭髮、親吻她,但她睡得那麼安詳,只有在睡夢中,她才得到了平靜。自從獲知我的死訊之後,他每天都承受不同的煎熬,但老實說,追悼會還算不上最糟,最起碼今天大家會誠實面對我的死訊。這一陣子每個人都不明說,言詞閃爍聽了卻令人更難過。今天他不必假裝他已經恢復正常,管它什麼叫做正常,他可以坦然表露悲傷,大家看了也不會說什麼。艾比蓋兒也不必再刻意隱瞞,但他知道她一醒來,他就不能像現在這樣看著她。知道我死了之後,他所認識的艾比蓋兒就消失了,他再也看不到以前的她。我過世已將近兩個月,眾人已逐漸淡忘了這件悲劇,只有我的家人和露絲還牢牢地記得我。

  露絲和她爸爸一起來,他們站在教堂角落、擺著聖餐杯的玻璃櫃旁,聖餐杯是美國獨立戰爭留下來的古物,戰爭時期教堂曾經是醫院。迪威特夫婦和露絲父女閒聊,迪威特太太家裡的書桌上擺了一首露絲寫的詩,她打算星期一把這首詩拿給學校的輔導人員看看,露絲在詩中提到了我。

  “我太太似乎同意凱定校長的說法,”露絲的父親說:“她認為追悼會能幫助學生面對這件事。”

  “你認為呢?”迪威特先生問道。

  “我覺得事情過去就算了,我們最好不要再打擾人家,但露絲說她想來。”

  露絲看著我家人和眾人打招呼,也注意到琳西的新造型,她不喜歡琳西的樣子,她認為化妝貶低了女性,向來反對使用化妝品。她看到塞謬爾·漢克爾握著琳西的手,腦海中忽然浮現女性主義書籍提到的“屈從”一詞,但我注意到她隔著窗戶偷瞄霍爾·漢克爾,霍爾站在教堂外古老的墳墓旁抽煙。

  “露絲,”她爸爸問道:“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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