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科幻小說 > 海柏利昂2 | 上頁 下頁 |
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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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命和教誨,以及受苦,還有些小小的勝利與無數的挫敗使我來到這裡──丟開了信仰、關懷,以及單純的、密爾頓似的挑戰。我覺得這些屍體在這裡有五十萬年以上,但這些人本身卻是來自我們的時代,或者更糟的是,來自我們的未來。我低下頭,兩手掩面,慟哭失聲。 “並沒有什麼搔爬之類真正的聲音使我警覺,但就是有點什麼,有什麼東西,也許是空氣中有什麼動靜……我抬起頭來,看到荊魔神就在面前,離我不到兩公尺遠。不是在那條小路上,而是在死屍堆中:像一座為彰顯這個大屠殺的建築而設立的雕像。 “我站了起來。我絕不會在這個可惡的東西面前坐著或跪著。 “荊魔神向我移來,像是滑行而不是走動,就如同在一條毫無摩擦力的軌道上般滑了過來。那些十字形所發出的血紅色的光流瀉在它水銀般的外殼上,照著那不變的獰笑──鋼鐵的鐘乳石和石筍。 “我不想對那東西暴力相向,只感到悲哀和可怕的憐憫。不是為了荊魔神──不管它究竟是什麼鬼東西──而是為了所有的受害者,那些孤單而毫無一絲信仰的人,必須面對這個噩夜恐怖的化身。 “在這樣近到不足一公尺的地方,我第一次注意到荊魔神四周有一股氣味─一股混雜了惡臭的油,過熱的機械,以及幹血的臭味。它兩眼中的紅焰悸動著,節奏完全和十字形亮光的強弱相合。 “多年前我不相信這個怪物是超自然的,是善或惡的象徵,認為那只是這個宇宙中深不可測而看來毫無道理的自然生物所產生的異變:是進化所開的一個可怕玩笑。聖德日進最糟的噩夢。但仍然是一樣東西,會遵守自然的規律,即使扭曲到某種程度,但終究是要受到宇宙中某時某地的規矩限制。 “荊魔神向我舉起手臂,將我環抱住,四隻手腕上的鋒刃都比我的手要長得多,胸前的鋒刃也比我的前臂長。我正視著它的兩眼,它那雙纏有剃刀鋼絲和鋼鐵彈簧的手臂圍住我,另一雙手臂則慢慢地繞過來,伸進我們之中小小的空間裡。 “如刀刃的手指張開來。我畏縮了一下,但是並沒有後退,那些鋒刃往前伸,插進了我的胸口,疼痛就如冰冷的火,像外科手術的雷射刀劃開神經。 “它退後一步,手裡抓著一個被我的鮮血染得更紅的紅色東西。我一個踉蹌,一半以為會看到我的心臟在那怪物的手裡:最後的可笑場景,一個死人眨著眼,吃驚地看著他自己的心臟,就在血由他那不敢置信的腦子裡流幹之前的幾秒鐘裡。 “可是那不是我的心臟,荊魔神手裡拿著的是我胸前附著的那個十字形。我的十字形。那個儲放了我的死不了的DNA的寄生物。我又踉蹌了一下,幾乎跌倒,我伸手去摸胸口,手指上沾滿了血,可是並不像這樣的手術會引起的大量出血;而傷口就在我眼前癒合起來。我知道那個十字形在我全身長滿了根莖和纖維。我知道沒有任何雷射手術刀能把那些致命的血管和霍依特神父的身體切割開來──我的身體也一樣。可是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痊癒了,那些體內的纖維枯萎消褪得成為最小的一點體內的傷疤。 “我身上仍然帶著霍依特的十字形。可是那不一樣。等我死了之後,雷納·霍依特會再由這重組的肉體中復活,我會死掉,不會再有保羅·杜黑可憐的複製品,一代又一代地越來越愚蠢,越來越沒活力。 “荊魔神沒有殺我,卻讓我能死亡。 “那個怪物把那變冷的十字形丟進屍堆中,伸手抓住我的手臂,用的是那毫不費力就能割進三層衣物的力氣,而我的手臂在一接觸之下,立即血流如注。 “它帶路穿過屍體走向牆邊。我跟著它,儘量不踩著屍體,但匆忙中還要注意不讓自己的手臂被割斷,實在很難做到,很多屍體因此化為塵土,其中一具在他坍塌的胸前留下了我的腳印。 “然後我們到了牆前,那一塊地方突然完全沒有十字形。我發現那是一個由力場護衛著的開口……大小和形狀都不像標準的傳送門,但是在能量的聲響上倒相當類似。只要能讓我脫離這個貯放死亡的地方,什麼都可以。 “荊魔神把我推了出去。” *** “零重力。一座破碎艙板的迷宮,糾纏在一起的線路飄浮著,像是某種巨大生物的腸子,紅燈閃爍──一時之間,我以為這裡也有很多十字形,可是緊接著就發現那是一個行將完全毀損的太空船中的警示燈──正在不熟悉的零重力環境中翻滾,而有更多的屍體也在旁邊翻滾過去;這裡的不是乾屍,而是剛死的,新近喪命的,嘴張著、眼睛瞪著、肺部擴張、雲狀的血隨著這架摧毀的霸軍太空船中隨意流動的空氣而起伏。 “那的確是一艘霸軍的太空船,我很確定。我看到那些年輕人的屍體上穿著霸聯宇宙軍的制服。我看到艙板和艙門上的軍方用語,在那些毫無作用的緊急閥門上所寫的那些無用的指令。他們的緊身甲冑和尚未膨脹的壓力球都還折放在架子上。不論摧毀這艘船的是什麼,顯然在黑夜中來得十分突然。 “荊魔神出現在我身邊。 “荊魔神……在太空裡!脫離了海柏利昂和時間的束縛!很多這樣的船上都有傳送門! “在離我不到五公尺的走廊裡就有一道傳送門。一具屍體朝那裡翻滾過去,那個年輕人的右手伸進那不透明的力場,好像在試探另外一邊世界的水。空氣在通道中沖了出來,發出尖叫般的聲音。快走!我慫恿著那具屍體,但是壓力差卻將他吹離了傳送門,他的手臂意外地毫無損傷,又縮了回來,不過他的臉卻有如一個解剖學者的面罩。 “我轉向荊魔神,這個動作使我向另外一邊轉了半圈。 “荊魔神將我舉起,鋒刃割開了我的皮膚,它將我沿著走廊向傳送門丟去。就算我想改變方向也辦不到。在我穿過那發著輕響的傳送門前幾秒鐘裡,我想像著另外一邊是真空,會從極高的地方墜落,身體爆炸,或是──最壞的情況──再回到那迷宮裡。 “沒想到,我翻滾了半公尺落在大理石地上。在這裡。離這一點不到兩百公尺的地方,在教宗厄本十六世的私室中──在教宗本人因年老而去世了三個小時之後,我穿過了他私人的傳送門,新梵諦岡稱之為‘教宗之門’。我感受到離海柏利昂那麼遙遠的痛苦──遠離了那十字形的源頭──可是痛苦已經是我的老朋友了,不再對我有任何影響。 “我找到了艾督華特。他很仁慈,聽我把一個耶穌會教士從來不曾聽過的故事說上幾個鐘頭。他更仁厚的地方是相信我的話。現在你也聽到了,那就是我的故事。” *** 暴風雨過去了。我們三個人坐在聖彼得大教堂的穹頂下,就著燭光,有好一陣子什麼話也沒說。 “荊魔神到了萬星網。”我最後說道。 杜黑平視著我,“是的。” “想必是在海柏利昂太空有什麼船艦……” “看起來是這樣。” “那我們也有可能回到那裡去吧。用那個……教宗之門……回到海柏利昂。” 艾督華特蒙席挑起了一邊眉毛。“你希望這樣做嗎,席維倫先生?” 我咬著指關節。“我的確考慮過這件事。” “為什麼?”蒙席溫和地問道:“你的另外一個分身,就是布琅·拉蜜亞帶去朝聖的那個模控人格,在那裡只找到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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