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科幻小說 > 海柏利昂2 | 上頁 下頁
七六


  索爾突然驚醒,很確定有人在偷偷接近他。

  他跳了起來,四下環顧。蕾秋發出柔和的聲音,和她父親同時由午睡中醒來。布琅·拉蜜亞還一動也不動地躺在他原先讓她躺著的地方,生理偵測器仍然亮著綠燈,而腦部活動的指數則是一片紅色。

  他至少睡了一個小時;陰影已經橫過穀底,在太陽由雲層中出來時,只有人面獅身像的頂端還照得到陽光。一道道的光由谷口斜射進來,照亮了對面的岩壁。風大了起來。

  可是山谷裡沒有一點動靜。

  索爾抱起哭著的蕾秋,輕輕地搖著,跑下階梯,看了人面獅身像的背後,又看向其他時塚。

  “保羅!”他的聲音由岩石上激出回音。風吹動了玉塚那邊的沙塵,但沒有其他動靜。索爾仍然覺得有什麼在偷偷接近他,而自己正受到監視。

  蕾秋發出尖叫,在他懷裡扭動。她的聲音很高,是新生嬰兒細細的哭喊,索爾看了下他的通訊記錄器。再過一個鐘頭,她就只有一天大了。他在天空中找尋領事的太空船,自言自語地輕聲咒駡,回到人面獅身像的入口去給小嬰兒換尿布,檢查了一下布琅的狀況,由袋子裡取出一包嬰兒餵食包來,又抓了件斗篷。太陽下山之後,熱散得很快。

  在暮色猶存的半個小時中,索爾很快地走進山谷,叫著杜黑的名字,探頭張望著一座座時塚,但並沒有進去。經過了玉塚,那個霍依特喪命的地方,邊上已經開始亮起淡綠色的光。經過黑黑的方尖碑,碑影落在東南方峭壁的高處。經過水晶獨石巨碑,上半部還照到這一天最後的日光,然後等太陽落在詩人之城後方的時候,漸漸暗下來。索爾在夜間突來的寒意中經過那幾個穴塚,對著每個洞穴呼叫,只感到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像張開的嘴裡吐出的冰冷呼吸。

  沒有回應。

  在最後的暮色裡,轉進山谷的彎道,就是鋒刃猙獰的荊魔神廟,在黯淡的微光中顯得既黑暗又不祥。索爾站在入口,想要弄清楚那些墨黑的黑影到底是些什麼,尖塔、木椽,還有塔門,他朝黑暗的廟裡叫喊:只有回聲應答。蕾秋又開始哭了起來。

  索爾覺得後頸上一陣寒意,不停地轉回身去,想出其不意地逮到監視他的人,卻只看見越來越黑的影子,以及頭上雲間初升的星星。他匆忙地由山谷中走回獅身人面像,起先走得很快,後來幾乎一路跑過玉塚,夜風大了起來,發出如孩童尖叫般的聲音。

  “該死的!”索爾沖到人面獅身像階梯頂上時喘著氣咒駡了一聲。

  布琅·拉蜜亞不見了,她的身體和那根金屬的纜線都不見蹤影。

  索爾咒駡著,緊抱著蕾秋,在他的背包裡摸索著找尋手電筒。

  在走進中間走道十公尺的地方,索爾發現了那條原先裹在布琅身上的毯子。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走道既分歧又曲折,一下變寬,一下變窄,天花板又低得讓索爾必須匍匐前進,一面用右手抱著孩子,讓她的臉貼在他臉上。他很討厭在這個時塚裡。心跳猛烈到幾乎以為自己當場心臟病發。

  最後一條走道狹窄到無路可進,原先那條纜線蜿蜒進石頭的地方,現在只剩石頭。

  索爾把手電筒咬在嘴裡,用力拍打著岩石,推著那像房子一樣大的石頭,好像會有一道密門開啟,會有密道出現。

  什麼也沒有。

  索爾把蕾秋抱得更緊,開始退出來,其間轉錯了幾個彎,而在以為自己迷了路的時候,心跳得更慌亂。然後他們到了一條他認得的走道,然後是那條最主要的走道,最後走了出來。

  他把孩子抱到階梯底下,遠離人面獅身像。走到山谷入口,停了下來,坐在一塊低矮的岩石上喘口氣。蕾秋的小臉仍貼靠在他頸上,嬰兒沒有出一點聲音。除了靠著他鬍鬚的小手指彎起之外,也沒有其他動作。

  風由他身後的瘠地吹來。天上的雲散開又合攏,遮沒了星光,因此唯一的光源來自于那些時塚所發出的噁心亮光。索爾很怕自己狂跳的心會嚇到小嬰兒,可是蕾秋一直平靜地蜷靠在他身上,她的溫暖使他安心。

  “該死,”索爾低聲說道,他擔心過布琅·拉蜜亞,他擔心過所有來朝聖的人,現在他們全不見了。索爾幾十年來的學者生活,讓他凡事都要歸納出一個模式來,像一粒道德的麥子生長在經驗的石頭上。可是在海柏利昂沒有規則可循──只有混亂和死亡。

  索爾搖著孩子,望向那塊瘠地,考慮馬上離開這個地方……走到那個死城或是時光堡去……往西北方到利托雷爾或是往東南到馬轡山脈和海相接的地方。索爾抬起一隻顫抖的手來揉了下臉頰;在荒山野地裡也不會得救。離開山谷並沒能救得了馬汀·賽倫諾斯。以前有人說荊魔神遠在馬窖山脈以南──遠到南方的安迪米恩市和其他的南部城市──而且就算那個怪物會放過他們,饑渴也不會放過他們。索爾也許可以靠植物、老鼠、兔子之類的小動物,以及由高處融解的雪水維生──但是蕾秋的牛奶卻所剩有限,就連布琅由時光堡帶回來的補給品算上也不夠。然後他才想到,有沒有牛奶根本沒有關係……

  (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裡,就會只剩我一個人了。)這個想法襲上心頭時,索爾強忍下一聲呻吟。他想救他孩子的決心讓他撐過了二十五年,以及一百倍的光年。他想讓蕾秋恢復生命和健康的決心是一種幾乎可以感知的力量,是他和莎瑞共用過的旺盛精力,而他就像個大廟的祭司維護聖火不滅似地保持鮮活,不對,天啊,萬事萬物確有規則,這個看似雜亂的事件平臺有一個道德的支柱,而索爾·溫朝博要靠著這個信念來賭他自己和女兒的性命。

  索爾站了起來,慢慢地由小路走到人面獅身像,爬上階梯,找到一件保溫斗篷和幾條毯子,在最高的一級階梯上給他們兩個做了個窩。海柏利昂的風呼嘯著,時塚的光更亮起來。

  蕾秋躺在他的胸口和肚子上,臉靠著他的肩膀,她的小手一屈一伸地由現實的世界進入嬰兒的夢鄉,索爾聽到她進入夢鄉的溫柔呼吸聲,聽到她吹出小小涎泡所發出的聲音。過了一下之後,他也放開了自己緊握住的世界,和她一起進入睡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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