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科幻小說 > 海柏利昂2 | 上頁 下頁
七一


  他順著登山的電纜車軌道一直爬升到接近一座九千公尺的高峰,再往綿延寬廣的山脈中下一座山峰,在這樣的高度非常寒冷,領事很慶倖他多圍上了一件卡薩德的保溫斗篷,他縮在斗篷裡,儘量不讓自己雙手和臉頰的肌膚暴露在寒冷中。滲透面罩緊貼在他臉上,像饑餓的小共生體,拚命吸取著能找到的那一些氧氣。

  這樣就夠了,領事慢慢地深呼吸著,在冰封的軌道上方十公尺飛過,那些加壓的電纜車都沒有啟動,而冰河、高峰以及陰影籠罩下的山谷都荒涼得令人心痛。領事很慶倖自己走了這麼一趙,哪怕只是最後再欣賞一次沒有遭到荊魔神或是驅逐者入侵摧毀的海柏利昂美景。

  他們由南到北,坐電纜車要花十二個小時,雖然獵鷹魔毯的飛行速度慢到只有每小時二十公里。領事也在六個小時的時間裡越過了山脈。他還在高峰上時太陽出來了,他驚醒過來,驚地發現自己剛才陷入了夢鄉,而獵鷹魔毯正飛向一座高過他飛行高度五公尺的山峰,領事看到五十公尺外的巨大礫石和積雪的地方。一隻翅膀伸開來有三公尺寬的黑色大鳥──是當地一種名叫預知鳥的鳥類──從它冰冷的巢裡飛出,飛翔在稀薄的空氣中,回頭用那對如豆的黑色小眼盯著看他急轉向左,他感到在獵鷹魔毯的飛行裝置中有什麼松脫了,直降了三十公尺才讓飛行線終於找到著力點,恢復了飛毯的平穩。

  領事抓緊毯邊的手指都彎曲了,好在他的旅行包的背帶系在他的皮帶上了,否則袋子一定會滾落進底下深處的一條冰川裡。

  他看不到電纜車軌的蹤影。領事顯然睡得久到讓獵鷹魔毯飛離了航線,一時之間,他恐慌起來,讓飛毯急速地轉折,拚命想在如尖牙利齒般矗立在他四周的山峰間找一條出路。然後他看到清晨的陽光將他右前方的一片山坡照成金黃色,影子橫過他左後方的冰川和高高的凍原,知道自己還在正確的航線上。在最後一帶山峰之外,就是南方的小山,再過去……

  在領事輕擊飛行圖案,讓魔毯飛得更高時,獵鷹魔毯似乎有些遲疑,但還是勉強一點點地爬升,終於越過了最後一座九千公尺的高峰,他看到再過去是較低的群山,漸漸低矮成海拔三千公尺的小山,領事高興地降了下去。

  他發現電車軌道在陽光下閃亮,就在他離開馬轡山脈南方八公里處。電纜車默然地吊掛在西端纜車站的四周。下面是那個叫朝聖者歇腳亭的村落,那些稀稀落落的房舍和他們幾天前看到時一樣,似乎已空無一人。也看不到由通往外面草海淺處的低矮碼頭開出去的風船車。

  領事在碼頭附近著陸,關閉了獵鷹魔毯,有點疼痛地伸了伸兩條腿,然後將飛毯卷了起來,以保安全。他在碼頭附近一棟空房子裡找到一間廁所。等他走出來的時候,陽光已經爬下小山,消去了山腳最後一些影子。他極目望去,南方和西方是一望無際的草海。像桌面般平整的頂部只因偶爾有微風吹起,使表面起了波浪才見破綻,短暫地露出底下紅褐色和深藍色的莖部,而上面的草浪如波浪般,讓人以為會看到白色的浪花,以及躍出的魚兒。

  在草海裡沒有魚,卻有二十公尺長的草原蝮蛇,要是領事的獵鷹魔毯在草海上出事的話,即使能安全降落,他也沒法存活多久。

  領事打開卷起的飛毯,把旅行袋在他背後放好,啟動了飛毯。他的飛行高度始終維持得很低,大約距海面二十五公尺,但也不至於低到會讓草原蝮蛇誤以為他是一頓低飛的美食。他們乘坐風船車越過草海花了海柏利昂當地時間的一整天,但一直有風由東北方吹來,使得風船車有些進進退退。領事相信他可以在十五個小時不到的時間內飛越草海最窄的部分。他輕拍向前的控制圖案,獵鷹魔毯速度加快了。

  不到二十分鐘,山脈已經被拋在身後遠遠的地方,山腳消失在遠處的煙霧中,不到一個小時,山峰也開始因為地平線遮沒了山的底部而開始縮小。兩個小時之後,領事只看到最高的幾座山峰,像模糊的影子由霧中伸出。

  然後四面八方全是草海,除了偶爾因微風而有些波浪之外,一切毫無變化。這裡和馬轡山脈北方高地比起來要暖和多了。領事先脫了保溫斗篷,然後脫了大衣,再脫掉毛衣,在這樣的高度,暘光竟然會這麼猛烈地直照下來,領事在旅行袋裡翻找出他兩天前還神氣地戴著的那頂又縐又舊的三角帽,戴在頭上遮蔭。他的前額和將禿的頭已經被曬傷了。

  大約四個鐘頭之後,他吃了這趟上路以來的第一頓飯,把毫無味道的配給口糧當菲力牛排來吃。水是這頓飯最美味的部分,領事必須壓抑住自己,才沒有一口氣把所有瓶子裡的水全喝光。

  草海伸展在他的下麵、後面和前面。領事打著盹,每次感到在下墜時就會驚醒過來,雙手緊抓住堅硬的獵鷹魔毯邊緣。他知道他應該用放在旅行袋裡的哪一條繩子把自己綁好。但是他不想著陸──草葉很利而且比他的頭還高。雖然他並沒有看到草原蝮蛇遊走時會出現的V字形痕跡,卻也不確定它們是不是躺在底下等著。

  他漠然地想著不知那輛風船車到哪裡去了。那個東西一直是全自動的,而且據說操作程式是由荊魔神教會設定,因為這趙朝聖就是由他們贊助的。那個東西還負有什麼別的責任呢?領事搖了下頭,坐直了身子,捏了下臉頰。他就連在想風船車的時候也在半夢半醒之間。他在時塚穀裡說起來的時候,十五個小時似乎是一段夠短的時間。他看了看通訊記錄器,才過了五個小時。

  領事把飛毯升到兩百公尺的高度,小心地搜尋著草原蝮蛇的蹤跡,然後再把飛毯調回到在草上五公尺處飛行。他小心地取出繩子,做了個繩圈,移到飛毯的前端,將繩子在毯子上繞了幾圈,留下足夠的地方讓他可以先把身體滑進去,然後再將繩結拉緊。

  要是飛毯下墜,這條綁住的繩子可能比沒有用更糟,但是那幾圈纏在他身上的繩子在他俯身向前再度催動飛毯時,卻讓他頗有安全感,他讓飛毯升到四十公尺,躺下來把臉頰貼在溫暖的毯子上,陽光由他的指縫間照下來,他發現裸露的手臂會遭到嚴重的曬傷。

  但他累得沒法坐起來把卷起的袖子放下。

  一陣微風吹來,領事聽見下面有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知是草浪波動,還是有什麼大東西在草裡穿過。

  他累得沒力氣理會。領事閉上兩眼,不到三十秒就睡著了。

  ***

  領事夢到他的家──他真正的家──在茂宜─聖約的家,而夢境中充滿色彩:無底的藍天,廣大的南海,在赤道淺灘開始的地方,深藍就轉為綠色,由海豚放牧到北方的那些自動島嶼驚人的綠色、黃色和蘭花紅色……海豚在領事童年時因為霸聯入侵而滅絕了,但是在他夢裡還十分鮮活,破水而出地躍起,激起千百個光點飛舞在純淨的空中。

  在他的夢裡,領事又成了一個孩子。站在他們第一家庭島上一棟樹屋的最高一層。祖母西麗在他旁邊──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位氣宇不凡的貴夫人,而是他祖父遇見而傾心愛上的那個美麗的年輕女子。樹帆鼓撲著,南風吹起,使那群隊形齊整的自動島嶼由淺灘穿過海峽。就在北邊的地平線上,他能看到最先的赤道群島碧綠地伸在夜空前。

  西麗拍下了他的肩膀,指著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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