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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她走近禁制區,視線穿過浮動的紫色光幕看著那道階梯,布琅·拉蜜亞就是在這裡把她垂死的委託人和愛人,那原先的濟慈模控人,帶來給等著的荊魔神教士。葛萊史東和布琅的父親很熟,他們早年一起在參議院共事。拜倫·拉蜜亞是個很聰明的人──以前,在布琅的母親從自由洲落後地區偏僻省份進入社交圈之前很久的時候,葛萊史東還曾經一度考慮過嫁給他──而在他死後,葛萊史東的一部分青春歲月也隨著他埋葬了。拜倫·拉蜜亞始終著迷于智核,一心想負起將人類由五世紀和一千光年以來AI的桎梏下解救出來的任務,讓葛萊史東認識這個危機的,正是布琅·拉蜜亞的父親,也因此使她決定做出人類歷史上最可怕的背叛行為。

  也就是因為拜倫·拉蜜亞參議員的“自殺”,讓她這幾十年來訓練得十分謹慎。葛萊史東無法確定,究竟是智核的特工人員策畫了那位參議員之死,還是霸聯統治階級為了保護他們自己廣大利益的手段,但她十分清楚拜倫·拉蜜亞絕對不會自殺,絕不會這樣丟下他無助的妻子和倔強的女兒。拉蜜亞參議員在參議院所提的最後一個法案,是共同提出將海柏利昂列為領地,這提案原本可以把那個世界提前標準時間二十年納入萬星網裡。在他死後,還活著的共同提案人──也就是新近有了影響力的梅娜·葛萊史東──撤銷了提案。

  葛萊史東找到一處下落豎坑,向下經過了購物層和住宅層,工業層和服務層,廢棄物及反應爐所在的樓層。她的通訊記錄器和下落豎坑中的擴音器都開始警告她說,她正在進入未經准許而不安全的區域,超過了蜂巢的最底層。豎坑的控制程式想止住她下降,她運用特權取消指令,消除警告的聲音,繼續下降,經過沒有了隔板和燈光的樓層,穿過一堆糾結如義大利面似的線路,經過加熱和冷卻的輸送管,還有裸露的岩石,最後她終於停止。

  葛萊史東走進一條走道,那裡的光源只有遠處的光球和油性螢光顏料的塗鴉。水由天花板和牆壁上千處裂縫滴落,聚成有毒的水潭。水蒸汽由牆上縫隙飄出,很可能隔壁是另外一條走道,或是私人房間,也可能只是一個個的洞。遠處傳來金屬切割金屬的超音波尖厲聲音;近一點的地方,傳來虛無音樂的電子尖嘯。某處有個男人在尖叫,一個女人在大笑,她的聲音在豎坑和管道間回蕩,還有槍聲。

  廢渣蜂巢。葛萊史東來到了一處洞穴走道交會的地方,停下來四下看看,她的微型遙控機器人垂下來,繞行在她附近,像一隻憤怒的昆蟲般纏繞不去。它正在呼叫保安支持,只不過葛萊史東堅持以更高的指令使它的呼叫無人聽見。

  廢渣蜂巢。這裡就是布琅·拉蜜亞和她那模控人情人在企圖去荊魔神廟前最後幾個小時的藏身之所。這裡是萬星網無數最脆弱的地方之一,這些地方的黑市能提供的東西包羅萬象,從逆時針到霸軍級的武器,非法的生化人到私造的波森延壽藥品,可以讓人年輕二十歲,卻也可能讓人送命。葛萊史東轉向右邊,沿著一條最黑的走道走下去。

  有只大小像老鼠、卻有好多條腿的東西竄進了一個破了的通風管,葛萊史東聞到了污水、汗水、使用過度的基準面板的臭氧、手槍火藥的甜香味、嘔吐物等等的氣味,還有低度外激素化為毒素的惡臭。她走過那些走道,想著即將來臨的那幾個禮拜、幾個月,還有這些世界因為她的決定、她的偏執而付出的可怕代價。

  五個年輕人,由地下的生物創作家弄得更像野獸而不像人,走進葛萊史東前面的走道裡。她停了下來。

  微型遙控機器人落在她前面,去除了偽裝。她前面的那幾個傢伙大笑起來,因為他們只看見一個像胡蜂大小的機器人在空中上下和沖來沖去。很可能是因為他們在生物改造方面進行得太過分,連這種機器都不認識了。其中兩個人打開了彈簧刀,另外一個伸出十公分長的鋼爪。還有一個則亮出一把有轉輪彈倉的槍。

  葛萊史東並不想打架,雖然這些廢渣蜂巢的小混混不知道,她卻曉得那微型遙控機器人能保護她,不受這五個傢伙再加上一百個的攻擊。可是她不希望只是因為她選了廢渣蜂巢做她的散步場所就害人送命。

  “走開,”她說。

  那幾個年輕人瞪著她,有黃色的眼睛,也有鼓突的黑色眼睛,有的是上眼皮很厚的細縫眼,也有像攝影鏡頭的大眼。他們散開成半圓形,一起向她走了兩步。

  梅娜·葛萊史東挺直了身子,將斗篷拉得貼緊身上,取下大領子,讓他們可以看到她的眼睛。“走開,”她又說了一遍。

  那幾個年輕人猶豫不決。羽毛和鱗片在看不見的微風中抖動。其中有兩個的觸鬚顫戰,成千上萬小型感應毛髮悸動起來。

  他們退了開去,走得和來時一樣迅速而悄無聲息。瞬間之後,只剩下滴水聲和遠處傳來的笑聲。

  葛萊史東搖了搖頭,召來她私人使用的傳送門,走了進去。

  索爾·溫朝博和他的女兒來自巴納德星。葛萊史東傳送到他們故鄉克勞伏鎮的\個小站。當時已近黃昏,低矮的白色房舍前面有著修剪整齊的草坪,反映出加拿大共和國式的趣味和農家的務實精神,所有的樹都很高大,枝繁葉茂,極端忠於元地球的遺傳。葛萊史東避開在萬星網其他地方工作了一天后匆忙趕著回家的人潮,發現自己走在一條鋪磚的路上,經過建造在一處橢圓形草坪四周的磚造房子。在她左邊,可以看到一排房舍外的農田,可能是玉米的高大綠色植物,成排密密地種植著,一直延伸到還有一抹夕照的遙遠天邊。

  葛萊史東在這個校園中走過,一面猜測這是不是溫朝博以前任教過的大學,但還不至於好奇到去查詢資料圈,在枝葉的天篷下,瓦斯燈自動亮起,在枝葉的縫隙間已經可以看到一些星星,開始出現在由藍色轉為琥珀色,又再變成黑色的天空中。

  葛萊史東曾經讀過溫朝博的著作:《亞伯拉罕的困境》,他在書中分析在要求將兒子獻祭的神和應允犧牲親子的人之間的關係。溫朝博認為舊約聖經中耶和華不只是試驗亞伯拉罕,而是以人類當時在這種關係裡對忠誠、服從、犧牲與命令等所瞭解的唯一語言溝通。溫朝博也表示,新約聖經裡的訊息是這種關係一個新階段的預言──在新的階段裡,人不再為任何原因、為任何一個神犧牲自己的子女,但是做父母的……整個為人父母者的族類……卻會犧牲他們自己。就如二十世紀的納粹屠殺猶太人,暫換時期,三方戰爭,動亂的幾個世紀,說不定還要包括二二三八年的大錯誤在內。

  最後,溫朝博談到拒絕所有的犧牲,除了彼此尊重和彼此真誠地相互瞭解之外,拒絕任何和神之間的其他關係。他寫到上帝複雜的消亡,以及現在人類既已建造了他們自己的神,而且放諸宇宙之中,則神性的復蘇就有其必要了。

  葛萊史東越過一道造型優美的石牆,小橋下是一道隱沒在陰影中,只能由暗夜中的水聲才知其所在的小溪,柔和的黃光照在手工砌石的欄杆上,在校園外的某處,有只狗在吠叫,又被喝止。一棟老房子的三樓亮著燈,那棟房子是很粗糙的磚造房屋,想必是聖遷時期之前的建築了。

  葛萊史東想到索爾·溫朝博和他的妻子莎瑞,還有他們那美麗的二十多歲女兒,剛從海柏利昂進行為期一年的考古工作後回來,沒有任何發現,只有荊魔神的詛咒,梅林症。索爾和莎瑞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年輕女子的年齡倒退回孩子,又由孩子退為嬰兒。然後在莎瑞去看她姊姊時死于一場毫無道理的愚蠢車禍之後,只剩下索爾獨自面對了。

  蕾秋·溫朝博,她的第一個和最後一個生日在還不足標準時間的三天裡就要到了。

  葛萊史東用拳頭打著石牆,召來她的傳送門,去到另一個地方。

  ***

  在火星上是正午時分。塔西思貧民窟已經存在六百多年了。頭上的天空是粉紅色的,對葛萊史東來說,這裡的空氣太稀薄,也太冷,即使圍緊了身上的斗篷也一樣,而且到處都是飛揚的塵土。她走在再安置城裡狹窄的巷弄和走道,始終找不到一處除了下一堆簡陋房屋和滴著水的過濾塔之外,還可以看到什麼的空地。

  這裡以前有幾家工廠──綠地的大森林不是砍下來當柴火,就是死了,被紅色沙丘掩沒。在一條條二十代人的光腳踩得硬如石頭的小徑之間,只有極少數用來私釀白蘭地酒的仙人掌和散在各處一堆堆的寄生蛛苔。

  葛萊史東找到一塊矮岩石,就坐下來休息,低下頭來按摩她的膝蓋。幾群除了幾條破布和吊吊掛掛的鉤子外,赤身露體的孩子圍住她討錢,見她沒有反應,又吱吱咯咯笑著跑開。

  烈日高掛,奧林帕斯山和費德曼·卡薩德的霸軍軍校那嚴正的美,由這裡都看不見。葛萊史東四下環顧。這就是那個傲慢的男人的故鄉,這裡就是他在受制於軍方的命令,理性與榮譽之前,和其他年輕孩子們一起奔跑的地方。

  葛萊史東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走進傳送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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