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科幻小說 > 海柏利昂 | 上頁 下頁
一四四


  §跋

  領事聆聽著三角琴的琴聲醒了過來,如此的溫柔,起先領事還以為那是昨夜夢回。

  領事站了起來,寒冷的空氣讓他不由地發抖,便披上了毯子,走上寬敞的陽臺。天還沒亮,天空還因為戰鬥的光影而燃燒。

  “真對不起。”雷納·霍依特說,手中的樂器停止彈奏,教士也用長袍把自己緊緊裹著。

  “沒關係,”領事說,“我也正巧要醒了,”他的確是這麼覺得,已經記不起什麼時候此充分休息過。“請繼續。”他說。琴音非常尖銳清楚,但只比風聲稍微大一點,較像是霍依特與山峰吹下來的冷風合鳴,領事覺得那清脆的聲音令人幾近心痛。

  布琅·拉蜜亞與卡薩德上校走出來,過了一會兒,索爾·溫朝博也加入他們的行列,蕾秋在他懷中翻著身,對著夜空伸出雙手,好似她可以抓到那些閃耀的花朵。

  霍依特繼續彈奏了下去,風在日出前慢慢強了起來,石像鬼與陡峭的城牆彷佛成了冰冷城堡低音管的簧片。

  馬汀·賽倫諾斯也醒了過來,手還捧著頭,“對宿醉未醒者連一點該死的尊敬都沒有。”他說,靠在寬闊的欄杆上,“從這個高度吐下去,我看要半小時那些嘔吐物才會落到地上。”

  霍依特也不理會,手指飛快地劃過小樂器的琴弦,西北風漸強漸冷,三角琴則奏著完全相左的曲調,反而越溫暖鮮活。領事與其他人裹在棉被與長袍裡,微風轉成了狂風,莫名的音樂卻緊緊跟上,這是領事聽過最奇怪也最美麗的交響樂。

  風起、怒、極、平,霍依特也一曲彈畢。

  布琅·拉蜜亞看看四周說,“天快亮了。”

  “還要一個小時。”卡薩德上校說。

  拉蜜亞聳聳肩,“何必再等?”

  “的確,何必呢?”索爾·溫朝博說,他看著東方才剛露出的一點魚肚白,遮一敝該處的一點星空。“看起來今天是個好天氣。”

  “那我們趕緊打理一下,”霍依特,“我們還會需要行李嗎?”

  眾人彼此互望了一下。

  “我覺得沒必要,”領事說,“上校會帶著那台有超光速通訊儀的通訊記錄器,其他人就帶著任何你與荊魔神會面時需要的玩意,剩下的就留在這裡吧。”

  “沒問題,”布琅·拉蜜亞說,從陰暗的門邊回過頭來招呼著大家,“咱們就這麼辦!”

  *

  從時光堡東北大門到底下的荒野總共有六百六十一階,全程沒有扶手,眾人小心翼翼地向下走著,在昏黃的晨光下謹慎踏出每一步。

  到了穀底,他們回頭向上瞧著從岩石中雕出的時光堡,看起來好像是從山壁的一部分,陽臺和在外頭的石階不過是石壁上的鑿痕,偶爾一陣明亮的爆炸會照耀出一扇窗戶或投下一隻石像鬼的影子,除此之外,時光堡好似就從他們身後消失了。

  他們越過時光堡後方幾個低矮的山丘,儘量待在草地上,避開伸出爪狀荊棘的銳利草叢,才十分鐘他們就已經抵達沙地,沿著平緩的沙丘向下,朝著山谷而行。

  布琅·拉蜜亞帶領著眾人,她掛著最細緻的披肩,身著黑色鑲邊的紅色絲質套裝,手腕上露出通訊記錄器,卡薩德上校走第二個,身穿全套戰鬥裝甲服,外層的偽裝聚合物尚未啟動,因此看起來黯淡全黑,連天光都被吸了進去,卡薩德背著一把標準的霸軍突擊步槍,頭上掛的護目鏡則像是一面黑色的鏡子。

  霍依特神父穿著黑色的斗篷,黑色的制服,別著牧師的領子,三角琴擱在懷裡好似抱著一位嬰兒,他仍然步履蹣跚,彷佛每走一步都是痛苦;領事跟在他後頭,穿著他最好的外交官制服,筆挺的上衣,正式的黑色長褲,短外套,天鵝絨斗篷,還有那頂他在樹船上第一天戴的金色三角帽。他得緊緊抓著帽子,免得被又吹起的強風刮走,一陣風像蛇一般的在沙丘頂蜿蜒而行,吹起了砂礫打在他的臉上。馬汀·賽倫諾斯緊隨在後,穿著他的毛皮大衣,上面的皮草隨風搖曳。

  索爾·溫朝博走在最後頭,蕾秋立在嬰兒背袋裡,藏在斗篷與外套之下,靠在他父親的胸前,溫朝博對她哼著一首小曲,但聲音在微風中卻幾不可聞。

  四十分鐘後他們來到了城市的遺跡,大理石與花崗岩在猛烈的炮火中閃耀,山峰在背後反射著陽光,時光堡沒入山壁間,不能分辨,眾人越過一處沙穀,爬過一座小沙丘,剎那間時塚山谷的入口第一次出現在眼前,領事可以看到人面獅身像展開的雙翼,還有一絲玉塚的光輝。

  一陣滾石與撞擊的聲音從背後遠方傳來,領事緊張地回頭,心悸不已。

  “轟炸……”拉蜜亞問,“開始了嗎?”

  “不是,你們看……”卡薩德說,指著山峰之間一處黑暗籠罩星空的地方,一股股閃電沿著山脊爆發,照亮了冰原與冰河,“只是陣暴風雨罷了。”他說。

  他們繼續跨過赭色沙丘,在時塚附近山谷入口好似站了個模糊身影,領事極盡眼力卻仍看不清楚,無庸置疑的有人在等著他們……一定是它。

  “看那邊。”布琅·拉蜜亞說,低語幾乎被風聲所淹沒。

  時塚群正發著光,原本領事以為那只是反射天空的色彩,但卻並非如此,每座塚顏色都不同,非常清晰,驀地強光閃了一下,時塚群又再次褪回山谷的黑暗之中,空氣中全是臭氧的味道。

  “這是常見的現象嗎?”霍依特神父半信半疑地問道。

  領事搖搖頭,“從來沒聽說過。”

  “蕾秋研究時塚的時候,也未有人描述過這個現象。”索爾·溫朝博說,隨著眾人開始繼續前行時,他低聲哼起一首曲子。

  他們在山谷的開口停了下來,鬆軟的沙丘轉變成岩石與墨汁般的窪地,通往發亮的時塚。沒人領頭,也沒人說話,領事可以感到心臟猛烈地敲著他的肋骨,儘管知道前方是什麼在等待,比恐懼更令人害怕的卻是那幽魂般的黑暗,彷佛隨風鑽入了他骨子裡,令他不由自主的顫抖,想要轉身向他們背後的沙丘尖叫逃跑。

  領事轉頭問索爾·溫朝博說,“你在對蕾秋唱什麼歌?”

  學者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抓了抓他稀疏的鬍子,“那是一出古代平面電影的主題曲①,聖遷時代之前,天殺的,那可是早於任何一切。”

  ①眾人所唱的是《綠野仙蹤》(Wizard of Oz),一九三九年電影中的一首曲子〈我們出發去拜訪巫師〉(We're off to see the Wizard)。

  “大聲點兒唱。”布琅·拉蜜亞知曉領事的用意,臉色十分蒼白。

  於是溫朝博便張口起音,最初他的聲音很小幾乎聽不到,但是那首曲子卻強而有力又奇怪地令人振奮,霍依特神父卸下了三角琴一齊演奏,歌聲漸漸帶著信心。

  布琅·拉蜜亞笑了,馬汀·賽倫諾斯驚訝地說,“我的天啊,我小時候唱過這首歌,真的是很古老啊。”

  “誰是巫師?”卡薩德上校問,他頭盔擴音器放出來的聲音現在不知為什麼聽起來十分令人發噱。

  “奧茲國在哪兒?”拉蜜亞問。

  “又是誰要去拜訪這位巫師?”領事問,心中那股驚慌好似消退了那麼一丁點。

  索爾·溫朝博停了下來,想回答他們的問題,解釋這部塵封已久電影的劇情。

  “算了,”布琅·拉蜜亞說,“你可以等會兒再告訴我們,不如再唱一遍吧!”

  在他們身後,黑暗包圍了山區,隨著暴風雨掃過山丘、跨過荒野朝他們而來。光線不時透出雲層,但是東方地平線上已經比其他地方泛白了一些,左側城市遺跡反射著天光,好像石頭的牙齒。

  布琅·拉蜜亞再次帶領著大夥兒前行,索爾·溫朝博則唱的更大聲了,蕾秋快樂地手舞足蹈,雷納·霍依特把長袍向後甩去以便更輕易彈著三角琴,馬汀·賽倫諾斯把空瓶向遠處的沙丘一扔之後也跟著齊唱,低沉的聲音聽起來驚人的渾厚與愉悅,淩駕風聲之上。

  費德曼·卡薩德拉起了護目鏡,武器上肩,也加入了合唱的行列。領事才開始唱就想起那荒謬的歌詞,大聲地笑了,然後又繼續唱著。

  就在陰影籠罩的地方,路也變寬了,領事向右邊靠去,卡薩德也移向他身旁,索爾·溫朝博補上了空缺,原本排成一列的縱隊,變成了六位朝聖者肩並肩的走著,布琅·拉蜜亞拉起了賽倫諾斯的手,另一手則握住了索爾。

  依舊高聲吟唱不回首,大步接著大步,他們邁進了山谷之中。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