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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12

  “你是間諜?”霍依特神父問,“你是驅逐者的奸細?”

  領事抹了抹臉頰一語不發,看起來累極了,精疲力盡。

  “對,”馬汀·賽倫諾斯說,“葛萊史東總裁通知我被選為朝聖者時,也警告我說在我們之中會有一名奸細。”

  “她告訴了我們每一個人。”布琅·拉蜜亞插嘴道,邊瞧著領事,她的眼神帶著憂傷。

  “我們的朋友是位間諜沒錯,”索爾·溫朝博說,“但不只是個驅逐者的奸細。”他懷中的嬰兒醒了過來,溫朝博把她舉起來哄著,“他是懸疑片裡所謂的雙面諜,在這個情況下是三面諜,他到底屬於哪一方可以無限地推展下去,事實上,他是報應的使者。”

  領事抬頭看著老學者。

  “不管怎樣他還是個奸細,”賽倫諾斯說,“間諜是要處死的,不是嗎?”

  卡薩德上校手上還拿著驟死棒,但沒有對著任何人,“你能夠與你的太空船取得聯繫嗎?”他問領事。

  “可以。”

  “靠什麼?”

  “靠西麗的通訊記錄器,我……改造過了。”

  卡薩德輕輕地點點頭,“然後你可以透過船上的超光速通訊器與驅逐者聯絡?”

  “對。”

  “如他們希望的一樣報告朝聖團的動向?”

  “沒錯。”

  “他們有任何回應嗎?”

  “沒有。”

  “我們怎麼能相信他?”詩人抗議,“他是個他媽的奸細!”

  “閉嘴,”卡薩德上校不帶感情地發出最後通牒,眼睛始終未曾離開過領事的身上,“是你傷了海特·瑪斯亭的嗎?”

  “不是,”領事說,“但是在世界之樹被摧毀的時候,我就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怎麼說?”卡薩德問。

  領事清了清喉嚨,“我曾經與樹船真言者一起生活過,他們與樹船幾乎可以說能心靈互通,瑪斯亭當時的反應實在太過緩和,除非他的真實身分並非如他所述,否則就是他早知道樹船即將被毀,便先一步切斷了聯繫,輪到我守夜的時候,我走下船艙要去質問他,但他已經不見蹤影了,艙房當時的樣子就跟我們後來看到的一樣,不過魔比斯方塊是開的,因此耳格有可能已經逃脫了,我重新上了鎖,然後回到甲板上。”

  “你完全沒有傷害海特·瑪斯亭?”卡薩德又問了一次。

  “沒有。”

  “我重複一次,憑什麼他媽的我們要相信你?”賽倫諾斯說,詩人邊灌著他帶來的最後一瓶蘇格蘭威士卡。

  領事看著那瓶酒回答道,“你是沒理由要相信我,我也不在乎。”

  卡薩德上校修長的手指不自覺的輕敲著驟死棒晦暗的槍套,“你現在打算怎麼用你的超光速通訊器?”

  領事疲累地歎了口氣,“報告時塚開啟的時間,如果那時候我還活著的話。”

  布琅·拉蜜亞指著那台古董通訊記錄器說,“我們大可破壞它。”

  領事聳聳肩。

  “它還有利用的價值,”上校說,“我們可以竊聽未加密的軍用及民用頻道,必要的話,還可以用它呼叫領事的太空船。”

  “不行!”領事大叫,是過去幾分鐘以來他第一次表現出強烈的情緒,“我們現在已經不能回頭了。”

  “我們並不打算回頭。”卡薩德上校說,轉頭看著周圍蒼白的臉孔,好一陣子都沒人說話。

  “我們得有個決定。”索爾·溫朝博說,他輕搖著他的女兒,向領事的方向點點頭。

  馬汀·賽倫諾斯原本把額頭靠在威士卡的瓶口上,他抬起頭說,“叛國是要處死的,”他傻笑著,“反正我們再過幾小時也要死了,何不在最後一幕來個行刑大典?”

  一陣痛苦的痙攣扭曲了霍依特神父的臉龐,他用顫抖的手指摸著自己龜裂的嘴唇說,“我們不是法官。”

  “不,”卡薩德上校,“我們是。”

  領事把腳收起來,把前臂放在膝蓋上,手指交叉,“要審就審吧!”聲音不帶任何情感。

  布琅·拉蜜亞收起了手上那把她父親留下的自動手槍,放在自己身旁的地板上,目光從領事跳到了卡薩德身上,“我們在討論叛國罪嗎?”她說,“叛什麼國?我們這裡也許除了上校之外都不算是模範公民,我們都被我們無法控制的力量所玩弄。”

  索爾·溫朝博對著領事直接說,“你忽略了一點,我的朋友,如果梅娜·葛萊史東和智核選了你當驅逐者的聯絡人,他們恐怕對你會怎麼行動非常清楚,也許他們沒料到驅逐者有開啟時塚的方法──話說回來,沒人知道智核的人工智慧到底曉得多少──但是他們必定清楚地曉得你會背叛雙方,因為雙方都曾傷害你的家人,也許這全部都是某個詭異計畫的一部分,而你自以為擁有的自由意志不過跟……”他舉起了他的嬰孩,“這個孩子一樣多。”

  領事看來十分困惑,他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搖了搖頭。

  “這也有道理,”費德曼·卡薩德上校說,“但是不管他們打算怎麼利用我們這些小卒,我們都得要試著選擇自己的行動,”他抬頭看著頭上牆壁散發出血紅色的光芒,反射了遠處宇宙戰的炮火。“數千人,說不定數百萬人會因為這場戰爭而亡,假如驅逐者或荊魔神取得了萬星網的傳送門系統,數百顆星球上幾億人的生命都將面臨危機。”

  領事看著卡薩德舉起了驟死棒。

  “對我們來說這可是最爽快的方式,”卡薩德說,“荊魔神可不會手下留情。”

  沒人說話,領事彷佛盯著遠方的一點。

  卡薩德扣上保險,把驟死棒插回腰帶上,“我們都走這麼遠了,”他說,“不如一同把路走完。”

  布琅·拉蜜亞把她父親的手槍收回身上,站了起來,越過小小的房間,跪在領事旁,然後舉起雙手環抱著他,領事驚訝之余也用單臂回抱,火光在他們身後的牆上跳動。

  過了一會兒,索爾·溫朝博走了過來用一手抱住了他們的肩膀,嬰兒感到四周體熱的溫暖,快樂地手舞足蹈,領事聞到嬰兒身上爽身粉的味道。

  “我之前說的不對。”領事說,“我會為了她向荊魔神請願。”溫柔地摸了摸蕾秋小小的頭顱與頸部相連的地方。

  馬汀·賽倫諾斯哼了一聲,起先是笑,卻結於哭泣,“我們最後的請求,”他說,“繆思女神會回應我們的請求嗎?除了希望詩能完成外,我一無所求。”

  霍依特神父回頭看著詩人,“這有那麼重要嗎?”

  “喔,有,有,有,有。”賽倫諾斯喘著氣說,他放下威士卡的空瓶,手伸進袋子裡,拿出一卷卷的膠片,舉的高高的好像要獻給眾人,“你們要讀一讀嗎?你們要我念給你們聽嗎?我的文思又再度泉湧,讀讀這些古老的部分,念念我三個世紀以前寫好卻沒有出版的詩篇,全都在這裡面,我們全都在這裡面,我的名字,你的命運,這趟旅程,你不瞭解嗎?我不是在寫詩,我是在創造未來啊!”他讓手中的膠捲落下,又舉起了空瓶,皺了皺眉頭,然後像抓著獎盃一樣拎著,“我在創造未來,”他頭也不抬的重複著,“但是該變的卻是過去,只要一個事件,只是一個決定。”

  馬汀·賽倫諾斯抬起了臉,眼睛充滿血絲,“明天就會殺死我們的這玩意兒──我的繆思,我們的造物者,我們的毀滅者──他逆著時光而行,那麼就讓他來吧,這次就讓他抓走我,放過比利吧,就讓他抓走我,讓詩篇就此結束,永遠無法完成吧。”他將瓶子舉的更高,閉上眼睛,甩向對面遠方的牆上,玻璃碎片反射著無聲的爆炸發出的橘色光線。

  卡薩德上校靠近了過來,修長的手指在詩人的肩膀上拍了拍。

  好幾秒鐘整個房間彷佛只因為人類彼此的連結而溫暖了起來,霍依特神父離開了他倚靠的牆壁,舉起了右手,拇指與小指相碰,其餘三指高舉,手勢好似包括了自己還有所有面前的人,然後溫柔的說,“我赦免你。”

  風刮過外牆,吹過石像鬼與陽臺發出口哨般的聲響,數億公里外戰鬥發出的光線將所有人籠罩在鮮血的色澤之下。

  卡薩德上校向門口走了過去,大夥兒也散了開來。

  “我們睡一會兒吧。”布琅·拉蜜亞說。

  不久之後,獨自躺在睡袋裡,聽著風聲尖嚎,領事把臉頰靠在背包上,把粗糙的毯子又拉緊了一點,許多年來他都無法輕易入眠。

  領事把臉靠在緊握的拳頭上,闔上了眼睛,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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