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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在我們第一次團圓的時候,也就是在島群的那陣子,西麗找我去和海豚聊天。

  我們一早爬起來看日出,剛好樹屋的頂層甲板是個極佳的位置,可以看著東方天空從蒼白褪入清晨,當太陽從平坦的地平線上浮現時,高高的卷雲轉成了玫瑰色,而四周的海洋彷佛化成了融熔的金屬。

  “我們去游泳吧!”西麗說,地平線上豔麗的光線籠罩了她的皮膚,把她的影子拉的近四公尺橫跨過整個平臺。

  “我好累喔。”我說,“等會兒吧。”我們整晚都醒著談話、做愛、再談話、再做愛,在早晨刺眼的陽光下,我感到一股空虛,外加點輕微的不舒服,我底下浮島任何一點移動都伴隨著一陣暈眩,就像醉漢一樣與重力分離。

  “不,我們現在就去吧!”西麗說,抓住我的手拉我前行,我有點生氣但沒有抱怨,第一次團圓時西麗已經二十六了,比我大了七歲,但她衝動的行為還是常常讓我想起十個月才前從慶典中帶走的那位少女西麗,她那發自內心不自覺的笑容仍然一樣,不耐煩時從綠色眼睛射來的目光同樣犀利,長長好似馬鬃的紅褐色頭髮也沒變,但她的身體成熟了許多,從前只是有潛力的韻味今日成了現實,她的乳房依舊尖挺而飽滿,幾乎像個女孩,上方邊界帶了點雀斑,點綴在白皙地近乎透明的皮膚中,藍色靜脈的痕跡依稀可辨,但是這些都不知怎麼地變了,她不一樣了。

  “你是要和我一起來還是坐在那兒發呆?”西麗問,當我們走出了樹屋來到了下層甲板時,她脫去了浴袍,我們的小船還系在碼頭邊,頂上浮島的樹帆隨著晨風慢慢的張開了,過去幾天西麗堅持要穿著泳裝下水,她現在寸絲未縷,乳頭挺立在冷風之中。

  “我們不會被困在大海之中吧?”我問,抬頭瞥了飄動的樹帆一眼,前幾天我們都得等到中午沉靜無風,浮島在水中不搖晃,而海面成了一面凝止不動的鏡子時才下水,但現在纜藤已經逐漸拉直,而濃密的樹葉也鼓滿了風。

  “別呆啦,”西麗說,“我們總是可以沿條龍骨根回到島上,不然拉著一條覓食觸鬚也可以,來啦。”她丟了張滲透面罩給我,自己也戴上一張,透明的薄膜讓她的臉看起來好像塗著一層油。她又從浴袍的口袋裡拿出一個大獎章掛在頸子上,金屬在她的皮膚上看起來既黯淡又不祥。

  “那是什麼?”我問。

  西麗並沒有拉起滲透面罩回答,她把對講線安在頸子上,並把耳機遞給我,她的聲音聽起來好尖,“翻譯碟,”她說,“我還以為你什麼裝置都認得呢,麥林。後下水的是海蛞蝓。”她用一手把翻譯碟安在雙乳之間,然後就從島上跳了出去,隨著她旋轉與蹬著腳下潛,我可以看到她臀部白色的兩顆半球,沒幾秒她已經是深海中的一點白,我拉下自己的面罩,壓緊對講線,跟著也跳入了水裡。

  浮島的底部是水晶屋頂的暗色污漬,我仍然很注意粗壯的覓食觸鬚,儘管西麗已經詳細地展示過這些觸鬚除了吃微小的浮游動物之外別無興趣,這些浮游動物就像空無一人的舞廳裡反射著陽光的灰塵,龍骨根好似瘤狀的鐘乳石,向紫色的海底延伸了數百公尺。

  浮島還在移動,我可以看到觸鬚跟著島嶼輕微地顫動,陽光照在我頂上十公尺的水痕上,有一秒鐘我差點窒息,面罩的薄膜跟四周的水一樣壓在我嘴上,然後我放鬆了下來,空氣便自由地流進肺部。

  “再深點,麥林。”耳中傳來西麗的聲音,我眨了一下眼,面罩隨著眼睛的動作緩慢地改變它的形狀,在底下廿公尺的地方看到了西麗的身影,勾著一條龍骨根,輕鬆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底層冰冷洋流之上遊動,我盯著底下數千公尺深的海水,幻想著會有什麼樣不知名的生物躲藏其中,連人類殖民者也從未看過,我思索著那裡會有多黑、有多深,陰囊不由得緊縮了一點。

  “快下來啊。”西麗的聲音像是在我耳邊的蟲鳴,我轉了一圈蹬腳向下游去,這裡的浮力比元地球的海洋要來得小,但依舊得花不少力氣才能潛得這麼深,面罩抵消了深度與氮氣濃度的影響,不過我的皮膚和耳朵還是能感受水壓的力量,我終於放棄了打水,抓了一條龍骨根,把自己拖到西麗的旁邊。

  我們肩並肩地漂浮在微弱的陽光之下,西麗像是個幽靈幻影,長髮在醇酒般的靈光中盤繞,白皙的皮膚在藍綠色的光線下閃耀著,海面看起來不可思異地遙遠,漸漸變寬的V形水痕以及觸鬚漂流的方向都顯示了浮島移動的越來越快了,毫不顧慮的游向其他覓食區與更遙遠的水域。

  “哪裡有……”我心中默念。

  “噓……”她調整了一下胸前的獎章,我頓時就聽到它們的聲音了:高嚎、低鳴、尖哨、貓咪的咕嚕聲、還有回蕩的啼叫聲,深海中突然充滿了奇異的音樂。

  “天啊。”我說,因為西麗把我們的對講線與翻譯器調到相同的頻率,我說的話變成了一連串無意義的口哨聲與嘟嘟聲傳送出去。

  “哈囉!”她呼喚了一聲,翻譯過的招呼聲從發報機裡送了出去:是快速的鳥叫聲漸漸轉入超音波,“哈囉!”她又呼喚了一次。

  過了幾分鐘才有幾隻海豚遊過來查看。牠們翻滾著遊過我們旁邊,巨大的令人吃驚又不安,在昏暗的光線下,牠們的皮膚看起來光滑無比又充滿肌肉,一隻大海豚從距我們不到一公尺的地方遊過,在最後一剎那改變方向、白色的腹部像堵牆壁一樣溜過我們身旁,我可以看到牠黑色的眼睛跟著我轉動,牠寬闊的尾鰭一拍所產生的強勁紊流讓我體會到這只動物的力量。

  “哈囉!”西麗呼喚了一聲,但是那飛快的聲音褪入遙遠的迷蒙之中,登時安靜了下來,西麗關掉了翻譯器,問我說:“你要不要跟牠們講話?”

  “好啊!”儘管我半信半疑,超過三個世紀的努力也沒能使人與海洋哺乳類進行什麼溝通,麥克有次告訴我說這兩個元地球留存下來孤兒的思考結構實在差異太大,而表達的符號又太過稀少,一位聖遷時期前的專家曾說,與海豚之類的海洋哺乳類對話就和與一歲大的嬰兒對話一樣徒勞無功,雙方都樂在其中,創造出一種溝通的假像,然而兩邊卻不能從對話中獲得任何資訊,西麗又把翻譯器打開,“哈囉!”我說。

  又過了一分鐘的沉默,頓時海中充滿了刺耳的鳴叫聲,耳機也開始嗡嗡作響。

  距離/沒有鰭的/打招呼嗎?/海流脈動/圍著我轉/好玩嗎?

  “什麼玩意兒?”我問西麗,而翻譯器也鳴出我的問題,西麗躲在滲透面罩後竊笑。

  我又試了一次,“哈囉!嗯……海面來的人跟你們問好。你們好嗎?”

  大只的雄海豚……我猜應該是只雄的吧……轉身像魚雷一樣朝我們沖過來,牠擺動著身子在水中游泳的速度比我快了十倍不止,就算我早上記得穿蛙鞋也追不上。有一瞬間我以為牠要衝撞我們,於是我抬起了膝蓋,拉緊了龍骨根。但牠只是遊過我們旁邊,朝上方爬去,而我和西麗則在牠留下的紊流與驚聲尖叫中暈打轉。

  沒有鰭的/沒有食物/不會游泳/不會玩/不好玩。

  西麗把翻譯器關了然後遊得近了一點,她輕輕地抓著我的肩膀,而我則用右手抱著龍骨根我們的腳纏在一起滑過溫暖的海水,一群赤色的小戰士魚從頭頂上閃過,海豚黑色的身影在更外邊盤旋著。

  “玩夠了嗎?”她問,手緊貼著我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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