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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我知道他說的是誰。濟慈有過一個未婚妻叫芬妮。他們的愛情故事是一連串的情感挫敗，幾乎把詩人逼上瘋狂邊緣。他孤單一人在義大利死亡時，身邊只有一個同行旅人，他感到自己被朋友和情人遺棄，於是，濟慈要求下葬時要將芬妮寄來還沒拆封的信以及一束她的頭髮一起陪葬。 　　那星期之前我從來沒聽過約翰·濟慈；這一大篇鬼話都是我在通訊記錄器看的。我說，“所以你在圖書館做什麼？” 　　模控人清清喉嚨。“我在研究一首詩。尋找原著的一些片段。” 　　“濟慈的作品嗎？” 　　“是。” 　　“用查的不是比較快嗎？” 　　“當然。可是對我來說看到原著……摸到它，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想了一下。“那首詩在說什麼？” 　　他笑了……也許只是他的嘴唇在動。淡褐色的眼睛依然透露出困擾。“詩的標題是〈海柏利昂〉，很難形容它在說什麼……藝術的困境吧，我想。濟慈一直沒有寫完。” 　　我推開盤子喝了口熱茶。“你說濟慈一直沒有寫完。你意思是你沒有寫完，不是嗎？” 　　他吃驚的表情絕對假不了……除非AI是完美的演員。就我所知，他們有可能是。“我的天哪，”他說，“我不是約翰·濟慈。人格建構在再生樣版上，並不代表我是濟慈，就像名字叫拉蜜亞並不代表你是怪物，兩者一樣荒謬。我跟那位可憐、悲慘的天才之間，有上百萬種因素而有所區別。” 　　“你說我讓你想到芬妮。” 　　“遙遠的一場夢吧。甚至連夢都不是。你吃過ＲＮＡ學習藥劑，對吧？” 　　“對。” 　　“差不多一樣。讓人覺得……空虛的記憶。” 　　一位元人類服務生端上幸運簽餅。 　　“你想不想到真正的海柏利昂去？”我問。 　　“那是什麼？” 　　“一個邊疆星球。我想，是比巴瓦娣星更遠的地方。” 　　強尼似乎不解。他已經掰開了餅乾但還沒看簽的內容。 　　“那邊原本叫做詩人之星，我想，”我說。“甚至還有一個城市以你……以濟慈來命名。” 　　那年輕人搖搖頭。“對不起，我沒聽過這個地方。” 　　“怎麼可能？AI不是無所不知嗎？” 　　他的笑聲短促而尖銳。“這一位所知很有限。”他念了他的簽：小心突發的衝動。 　　我盤起雙臂。“你知道，除了銀行經理那場，不怎麼高明的全像把戲之外，我手上沒有證據，顯示你就是你所描述的那個人。” 　　“給我你的手。” 　　“我的手？” 　　“對。隨便一隻。謝謝。” 　　強尼用雙手捧住我的右手。他的手指比我的長，而我的手指比較強壯。 　　“眼睛閉上。”他說。 　　我照做。兩者之間沒有過渡：前一秒我還坐在紅龍街上的碧蓮餐廳，下一瞬間我到了……一片虛空。某個地方。賓士過灰藍色的資料平面，沿著鉻黃色的資訊公路飛行，從發光的資料儲存大都會上方、下方、中間穿越，紅色的摩天大樓表面是黑色的安全系統，個人帳戶或企業檔案之類的單純個體，在夜空中有如燒紅的煉油廠般大放光芒。所有一切之上，彷佛就在視線以外的某個扭曲空間中，懸掛著AI的巨大重量，他們之間最簡單的通訊像是強烈的火熱閃電，打在無盡的地平線上。遠方的某處，在這顆小星球不可思議的資料圈上、幾乎隱沒在分隔短短一角秒的立體霓虹迷宮之中，與其說我看見，不如說我感受到了，那對正在等待我的褐色溫柔雙眼。 　　強尼鬆開我的手。他把我的簽餅打開。小紙條上寫著：謹慎進行新的冒險。 　　“天哪，”我低語。BB曾經帶我飛越資料平面，但少了分流器，那次經驗只不過是這次的萬分之一。兩者的差別，有如看一場黑白全像電影上的煙火，和置身施放煙火的現場。“你怎麼辦到的？” 　　“這個案子你明天會有進展嗎？”他問。 　　我恢復冷靜。“明天，”我說。“我打算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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