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柏利昂(102)_丹·西蒙斯

一〇二

　　我溶在強尼第二杯德國啤酒裡的追蹤藥片早已充分生效。此時含紫外線的微粒幾乎就懸浮在空氣當中──我簡直可以四處跟隨他呼吸的痕跡。不過我在一面暗牆上找到一枚亮黃色的手印（透過特殊改造鏡片當然是亮黃色，不過紫外線光譜外是看不到的），然後按照飽含微粒的衣服與市場攤販或石頭的接觸面，一路追蹤隱隱約約的斑點。

　　強尼正在一間港式餐廳用餐，距離傳送廣場不到兩條街。油炸食物香味四溢，但我克制了進去的衝動──先看看巷內書攤的標籤、到市場上討價還價，花了將近一小時，等他吃完回到廣場傳送離開。這次他用了晶片代碼──當然是往私人門戶，也許是私人住宅──而我冒了雙重風險，用釣魚卡⑨跟蹤他。雙重風險之一：那張卡完全不合法，如果哪天被抓，代價就是我的執照──只要我繼續使用席瓦老爹那張貴得要命、卻堪稱完美藝術的變形晶片，機率不大──再來，風險之二：有五成機率我會出現在強尼家的客廳裡……想自圓其說、全身而退的難度可不低。

　　注⑨pilot-fish card，類似phish（網路釣魚），可以調出某裝置最近一次使用者的資料。

　　結果不是他家客廳。即使還沒看到路標，再熟悉不過的額外重力拉扯、昏暗的青銅光線、空氣中油漬和臭氧的味道，我都早已認出，知道回到盧瑟斯的家了。

　　強尼傳送到位於伯格森蜂巢之一的一座中度警戒私人住宅塔。或許他就是因此才選了我這家偵探社──我們幾乎算是鄰居，相隔不到六百公里。

　　我的模控人不見蹤影。我小心翼翼地行走，避免觸發任何能偵測逗留行為的安全監視器警報。公寓門口沒有住戶目錄，沒有姓名電話，通訊記錄器也查不到住戶名冊。我猜想東伯格森蜂巢區大概有兩萬個膠囊住戶。

　　微粒逐漸褪色，線索即將中斷，不過我只搜了兩個放射狀走廊就找到痕跡。強尼住在甲浣湖邊的公寓一側，鋪著玻璃地板的樓層邊間。他的指紋門鎖上一枚掌印微微發光。我用飛賊工具組在門鎖上取了樣本，接著傳送回家。

　　整體來說，我看著客戶出門吃了一頓中國菜然後回家睡覺。今天的成績夠好了。

　　＊

　　BB·梭靈傑是我的AI專家。BB替霸聯流量控制記錄暨統計局工作，一生大半仰躺在一張自由升降長椅上，頭上連接著十幾條微細線路，和資料平面上其他官員進行虛擬互動。我大學時代認識他的時候，他徹頭徹尾是個網路痞客⑩，身為家中第二十代駭客，十二個標準歲就做了腦皮層分流。他的真名是恩耐斯特，但他跟我的朋友席拉·托優交往過程中，得到了BB這個別名。第二次約會時席拉看到他的裸體，結果大笑整整半小時：恩耐斯特當時──現在還是──身高將近兩公尺，體重卻不到五十公斤。席拉說他的屁股像兩顆BB彈，而這個小名──殘酷的事多半如此──再也沒離開他。

　　注⑩Cyberpuke，作者自創詞，應是從網路叛客（Cyberpunk）一詞而來。

　　我到天侖五一座無窗獨棟的公務員小樓造訪他。BB這類人可沒有摩天高塔。

　　“布琅，”他說，“你這把年紀了，怎麼會想搞懂資訊科技呢？要找份真正的工作都嫌太老啊。”

　　“我只想知道AI的事，BB。”

　　“不過是已知宇宙中最複雜的主題之一罷了，”他歎口氣，幽幽看著拔下來的神經分流外皮層導線。網路痞客從不下線，但公務員規定得休息吃午餐。BB跟大部分網路痞客一樣，不在資料波上衝浪就無法自在的交換資訊。“那你想知道什麼？”他說。

　　“AI為什麼退出？”我總得起個頭吧。

　　BB做了個模棱兩可的手勢。“他們說他們有一些計畫，跟全面融入霸聯──別名人類──事務並不相容。不過說真的，沒人知道為什麼。”

　　“可是他們沒有走。還是在管理各種事情？”

　　“當然。沒他們系統根本跑不動。這你知道吧，布琅。就連萬事議會想正常運作，都不能沒有AI來管理即時史瓦茲模組……”

　　“好，”我趕緊在他端出網路痞客語之前打斷他，“可是他們的‘其他計畫’是什麼？”

　　“沒人知道。人智企業的布拉能和史維茲認為，AI追求的是以宇宙為規模的意識進化。我們知道他們有自己的探測器，深入邊疆星域的程度，遠遠超過……”

　　“那模控人呢？”

　　“模控人？”BB直起身子，第一次露出好奇的表情。“你幹嘛問模控人的事？”

　　“我問模控人的事，你幹嘛這麼驚訝？”

　　他不經意揉揉分流器的接孔。“嗯，首先呢，大部分人早忘了他們的存在。兩個世紀以前，大家緊張的要命，什麼機器人全面接管之類的，可現在沒人在意他們。而且，我昨天才看到一則怪異現象報告，說模控人正在消失。”

　　“消失？”這一回換我坐直起來。

　　“你知道，被淘汰當中。AI一直在萬星網中保持大概一千個有執照的模控人。約有一半以天侖五為基地。上星期的普查顯示，其中三分之二都在上個月左右被召回了。”

　　“AI召回模控人的時候會怎樣？”

　　“不知。會被毀掉吧，我猜。AI不喜歡浪費，所以我想基因性質的材料會用某種方式回收。”

　　“為什麼要回收？”

　　“沒人知道，布琅。不過我們大多數人對AI做的事多半也不知道原因。”

　　“專家覺得他們──AI──是一種威脅嗎？”

　　“你開玩笑啊？六百年前，也許吧。兩個世紀以前AI跟人類分割，讓我們起了戒心。但如果這些傢伙想傷害人類，在那之前早就可以下手了。擔心AI會對付我們，大概跟擔心農場的動物會起來造反一樣沒意義。”

　　“只不過AI比我們聰明。”我說。

　　“對啊，嗯，那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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