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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當然可以。”

  “索爾,你是不是覺得就是因為你做了這個怪夢……才造成你小女兒的病吧?你是這樣想的嗎?”

  “不是,”索爾說,沉思了一會兒,懷疑自己是否有講出內心深處的真話。“不,拉比,我不這麼想……”

  “叫我莫特吧,索爾。”

  “好的,莫特,我來這裡並不是因為我覺得我……或是我的怪夢造成了蕾秋的病,但我相信我的潛意識好像想告訴我些什麼。”

  莫特前後微微搖擺著,“也許神經學家或是心理學家比較適合解決你的問題,索爾,我不確定我還能……”

  “我感興趣的是亞伯拉罕的故事,”索爾打斷他的話,“我是說,我對不同的倫理學學說有些研究,但是我不太能理解一個會命令父親殺死兒子的體系。”

  “不,不,不!”拉比大喊,在面前晃著好似小孩的手指,“最後上帝拉住了亞伯拉罕的手,祂絕不會允許以祂之名獻祭人類,祂所要求的是服從主的意旨……”

  “是的,”索爾說,“服從,但舊約裡說,‘亞伯拉罕就伸手拿刀,要殺他的兒子。’上帝必定看穿了他的靈魂,發現亞伯拉罕已經準備好要殺了以撒。光是表面服從而非全心投入,絕不能滿足創世的上帝。要是亞伯拉罕愛兒子更勝於上帝,會有什麼結果呢?”

  莫特手指敲著膝蓋了一會兒,然後伸手抓著索爾的上臂,“索爾,我看的出來你對令媛的病感到憤怒,但不要把這件事和八千年前寫的書籍混為一談,多告訴我一點你小女兒的事,我是指,至少在萬星網內,已經不再有幼童死于疾病了。”

  索爾微笑起身,後退了一步掙脫了莫特的掌握,“我希望能多談一點,莫特,但是我得回去了,晚上還有課。”

  “這個安息日27你還會再來嗎?”拉比問,伸出他短短的手指希冀著最後的接觸。

  索爾把圓頂小帽塞進年輕人的手中,“改天吧,莫特,總有一天我會再來的。”

  注27,Sabbath,一周中休息之日,但猶太教中安息日是從星期五晚上到星期六晚上,而非周日。

  *

  同一年秋天,過了些時日,索爾從書房的視窗望出去,在門前唯一一棵榆樹下瞧見人影。媒體,索爾的心沉了下去,十年來他一直在擔心秘密走漏的那一天,曉得那將是他們在克勞伏的簡單生活的句點,他冒著涼颼颼的晚風出門查看,“米立歐!”等他終於看清來人的模樣時喊道。

  考古學家雙手插在藍色長外套的口袋裡,上一次見面已是十年前,阿讓德茲卻沒有老多少,索爾猜他可能還不到三十歲,但是這年輕人黝黑的臉上卻滿是憂愁,“索爾。”他說,有點害羞的伸出手。

  索爾熱忱地握了他的手,“我不知道你回來了,進來再聊吧。”

  “不,”考古學家退了半步,“我在外面站了一個小時了,索爾,我沒有勇氣走進那扇門。”

  索爾彷佛要說什麼卻只點了點頭,他把手插進口袋裡抵擋寒氣,此時已經可以在房子陰暗的屋頂上看到第一顆星星了,“蕾秋現在不在家,”他最後說,“她去圖書館了,她……她以為有一份歷史報告要交。”

  米立歐彷佛飽受折磨般深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以示回答,“索爾,”他說道,聲音很沉重。“你和莎瑞務必諒解,我們已經盡了全力,考察隊在海柏利昂待了將近三個標準年,要不是大學中止了我們的經費,我們會繼續待下去,我們實在無能為力……”

  “我們知道。”索爾說,“很感激你送來的那些超光速訊息。”

  “我花了好幾個月一個人獨自待在人面獅身像裡,”米立歐說,“根據儀器顯示,那不過是一塊了無生氣的大石頭,但有時候我覺得我好像感到……某種東西……”他又搖搖頭,“我辜負了她,索爾。”

  “沒那回事,”索爾說,隔著絨毛外套環住年輕人的肩膀,“但我有個問題,我們和我們的參議員聯絡過……甚至還跟科委會的主席講過話……但沒人可以解釋為什麼霸聯沒有花更多的時間和金錢研究海柏利昂上所發生的現象。光是因為科學研究的理由,就早該將海柏利昂納入萬星網之中,他們怎麼能忽略像時塚這樣的謎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索爾,事實上連經費提前中止這件事也很啟人疑竇,彷佛霸聯的政策是要隔離海柏利昂。”

  “你覺得……”索爾開口,但正好蕾秋踏著秋夜星空回來了,雙手深深地插進她的紅色外套口袋裡,頭髮剪得短短的像數十年前青少年流行的樣式,臉頰因為寒冷而發紅,蕾秋正在兒童與青少年的轉捩點上,牛仔褲和運動鞋包著修長的雙腿,加上厚重的外套,她的身影很容易就被誤認為是個小男生。

  她對著他們咧著嘴笑,“嗨,爸。”在餘光中慢慢地走了過來,她對米立歐害羞地點點頭。“抱歉,不是故意要打斷你們的談話。”

  索爾吸了口氣,“沒關係,孩子。蕾秋,這是自由洲帝國大學的阿讓德茲博士。阿讓德茲博士,這是小女蕾秋。”

  “很高興認識你。”蕾秋說,眼睛亮了起來。“哇,帝國大學耶,我讀過他們的課程表,真希望將來能去。”

  米立歐不自在地點點頭,索爾可以看得出他的肩膀與身體變的僵直,“你……”米立歐開口問,“我是說,你大學想念那一科?”

  索爾曉得男子聲音裡的痛苦蕾秋一定聽的出來,但是她只聳聳肩笑著說,“噢,我想想,全部?艾克哈特老師──就是我在教育中心教高年級古生物學和考古學的老師──他說帝國大學的古典及古文物系棒極了。”

  “的確。”米立歐勉為其難地說。

  蕾秋害羞地看看父親又看看陌生人,顯然感覺到了他們之間的緊張,卻又不知何故,“我想只會打擾你們的談話,我先回家睡覺了,我猜是因為我染上了某種奇怪病毒……媽媽說有點像腦膜炎,所以才讓我變得有點傻傻的,無論如何,很高興認識你,阿讓德茲博士,希望有天能在帝國大學看到你。”

  “我也這麼希望。”米立歐說,在幽暗的星空下熱切地看著蕾秋,索爾覺得他好像要記住這寶貴瞬間的萬事萬物。

  “好吧,那……”蕾秋說著向後退,鞋子的橡皮底摩擦著走道,“晚安囉。早上再見了,爸爸。”

  “晚安,蕾秋。”

  她在門口停了下來,草坪上的油氣燈讓她看起來還不到十三歲,“再會了,短吻鱷。”

  “回頭見,小鱷魚。”索爾說,聽見米立歐低聲同吟。

  他們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夜晚慢慢籠罩小城,一個男孩騎著腳踏車經過,輪子發出嘎嘎的聲音,車輻在老街燈的光暈下閃耀。“進屋子再講吧。”索爾對默默無語的男人說,“莎瑞看到你會很高興,蕾秋已經去睡了。”

  “現在不是時候,”米立歐說,他只是一片陰影,手還插在口袋裡,“我得……這是個錯誤,索爾。”他轉身離去,又回頭說,“我到了自由洲再打電話給你,我們會再組織一支考察隊的。”

  索爾點點頭,(光是回去海柏利昂就要三年,如果他們今晚出發,那抵達的時候,她已經……不到十歲了。)“好。”他說。

  米立歐停了一下,揮揮手說再見,然後沿著人行道走了,無視腳底下踩碎的樹葉。

  索爾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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