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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蕾秋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一口喝幹剩下的威士卡,“噢,說得可真委婉。”她刷地放發出一個尖銳又絕對的聲響,“聽著,這是我最後的決定,我花了兩天半時間看了整個她……我……準備的資料,讓我瞭解發生什麼事和最近的新聞……而這一點幫助也沒有。”

  索爾坐著一動也不動,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我是說,”蕾秋繼續,“知道我每天越活越年輕,失去那些未曾謀面的陌生人的記憶……我是說,那以後會怎麼樣呢?我就越來越年輕,越來越小,越來越無力,直到有一天我就消失了嗎?天啊,爸爸。”蕾秋抱著雙腿的手臂越發緊繃,“從某個詭異的角度來看,這還蠻好笑的,不是嗎?”

  “不是。”索爾悄悄地說。

  “不,我也這麼認為,”蕾秋說,她烏溜溜的大眼睛,現在盈滿了淚水,“這一定是你和媽作過全世界最恐怖的夢魘,每天早上都得看我從樓梯上走下來……非常困惑……帶著昨日的記憶醒來,卻被自己的聲音提醒說昨日其實是好幾年前,還有我曾經與那個叫阿米立歐什麼來著的人有段戀情……”

  “是米立歐。”索爾輕聲說。

  “隨便啦,這一點幫助也沒有,爸。等到我真正能夠開始瞭解它的時候,我已經精疲力竭又得睡了。然後……你也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你……”索爾開口,又清清喉嚨說,“你要我們怎麼做,小子?”

  蕾秋看著他的眼睛笑了,那是她從五周大以來賜給他的同樣的微笑,“別再讓我告訴我自己,爸。”她堅定地說,“別讓我告訴我,那只會帶來傷害,我是說,我沒活過那段日子……”她停了下來,按著自己的前額,“你知道我的意思,爸,那個去過外星、談過戀愛、又受過傷的……是個不同的蕾秋!我不應該承受她的痛苦。”她的眼淚流了下來,“你瞭解嗎?你瞭解嗎?”

  “是的,”索爾說,張開雙臂,感受她的溫暖與淚水流過他的胸膛,“是的,我懂。”

  儘管次年經常收到海柏利昂來的超光速通訊,卻沒有什麼好消息,反熵力場的性質與來源依舊是個謎,人面獅身像附近也不再有異常的時潮波動。在潮汐區進行的動物實驗有時會造成動物猝死,但是從未得到梅林症,每封訊息米立歐總是用“吾愛蕾秋”結尾。

  *

  索爾和莎瑞用從帝國大學來的貸款接受了部分波森延壽療程,他們要再延長一個世紀的壽命已經太晚,不過療程將七十歲的兩人恢復到了五十歲的面貌,他們研究過家裡的舊照片,發現還可以穿十五年前的衣服。

  十六歲的蕾秋聽著大學廣播電臺,從樓上跌跌撞撞地跑下來,“我可以吃粥嗎?”

  “你不是每天早上都吃嗎?”莎瑞微笑著說。

  “對啊,”蕾秋咧著嘴笑,“我只是想,也許粥已經沒有了。我聽到電話鈴響,是妮基打來嗎?”

  “不是。”索爾說。

  “該死,”蕾秋看著她的父母說,“抱歉,但是她答應我,學測的成績一出來,她就會打電話給我,學期已經開始三個禮拜了,我以為總該聽到一些消息了。”

  “別擔心,”莎瑞說,端著咖啡壺放到桌上,為蕾秋倒了一杯,也幫自己倒了,“別擔心,親愛的,我保證你的成績一定好到可以上任何一所你想去的學校。”

  “媽,”蕾秋歎氣說,“你不知道,外面可是個狗咬狗的世界。”她皺著眉頭,“我的數學計算器26去那兒了?我的房間簡直一團亂,什麼都找不到。”

  注26,原文用的是ansible,最早出現在娥蘇拉·勒瑰恩的伊庫盟系列小說中,是一種超光速即時通訊裝置,然而在本書中似乎並非此意,推測可能是計算器一類的裝置。

  索爾清了清喉嚨,“今天不用上課,孩子。”

  蕾秋瞪大眼睛,“星期二不用上課?離畢業只剩六周?怎麼啦?”

  “你生了病,”莎瑞堅定的說,“你可以在家休息一天,就今天。”

  蕾秋眉頭皺的更深了,“生病?我沒覺得不舒服呀,只是感覺有點怪,好像事情……有點不對勁,像是為什麼視聽室的沙發換了位置?還有齊普斯上哪去了?叫牠都不應。”

  索爾握著女兒的手腕,“你病了好一陣子,”他說,“醫生說你醒來時可能會有些事情不記得,我們邊走去大學邊談吧,好不好?”

  蕾秋眼睛亮了起來,“蹺課去大學?沒問題。”她擺了個驚訝的樣子,“只要我們不碰到羅傑·薛曼就好,他在大學修普通微積分,最討人厭了。”

  “我們不會碰到羅傑的,”索爾說,“準備好了嗎?”

  “快好了,”蕾秋彎身向前,用力擁抱她母親,“再會了,短吻鱷。”

  “回頭見,小鱷魚。”莎瑞說。

  “好啦,”蕾秋開心的笑著,長髮飄逸,“準備好了。”

  *

  由於去巴薩德市的次數增加了不少,因此他們買了輛電磁車代步,在一個涼爽的秋日,索爾取道低速道路,遠在主要幹道之下,好享受農田收成的景色與香味。幾位在田裡工作的男男女女向他揮手。

  巴薩德比索爾小時印象中擴張了許多,不過猶太會堂還是在城市裡最古老區域的邊緣。會堂已經很舊了,索爾自己也年紀老大,連進門時頭戴的圓頂小帽都歷史悠久,數十年的使用讓它薄了不少,但拉比倒還年輕,索爾看得出來他至少有四十歲了,黑色頭髮兩邊已經稀疏不少,在爾眼中還是比小男孩大不了多少,當這位年輕人提議到對面的公園裡繼續談話時,索爾松了一口氣。

  他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索爾吃驚的發現自己還拿著圓頂小帽,雙手輪流把玩著。空氣中彌漫著燒過的樹葉和昨夜小雨留下來的味道。

  “我不太懂,溫朝博君,”拉比說,“你是因為怪夢而心神不寧,還是擔心你開始作怪夢之後,女兒才生了病?”

  索爾抬起頭來,陽光照在臉上,“其實都不完全正確,”他說,“我只是不禁覺得這兩件事之間有所關聯。”

  拉比的手指畫過下唇,“令媛多大了?”

  “十三歲。”索爾察覺不到地頓了一下才回答。

  “那這個疾病……很嚴重嗎?有沒有生命危險?”

  “不算是有生命危險,”索爾說,“還不算。”

  拉比雙臂環繞他寬大的肚子,“你是不是覺得……我可以叫你索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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