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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我挑起一邊眉毛。電腦使用應該屬於私人且匿名的記錄,就跟在霸聯登入資料圈一樣。“那又如何?”我說。“殺人案開始之後查閱過荊魔神傳說的,少說幾百人吧。搞不好上千。我們就這麼一個他媽的惡魔傳說。”

  比利王臉上的皺紋開了又闔。“對,”他說,“可是你在第一起失蹤案發生前三個月就查過那些檔案了。”

  我歎了口氣深深坐進放映室的座墊裡。“好吧,”我說,“我查過。那又怎樣?我想把那該死的傳說用在我寫的該死的詩裡面,所以我研究了一下。逮捕我啊。”

  “你查到什麼?”

  我現在非常生氣。我狠狠的把羊蹄踩進軟地毯。“就是該死的檔案裡的東西,”我火大了。“你他媽的到底要我怎樣,比利?”

  國王揉揉眉毛,不小心小指戳到眼睛,臉皺了一下。“我不知道,”他說。“安全部的人本來要把你帶到船上,接上全拷問介面。我決定先跟你談談。”

  我眨了眨眼睛,胃裡升起一陣零度重力的奇異感覺。全拷問接口就代表著皮層分流器和頭骨插槽。大部分被這種方式拷問的人事後都能完全復原。大部分。

  “可以告訴我,你打算把荊魔神傳說的哪一個方面用在詩裡嗎?”比利王輕聲問道。

  “當然,”我說。“根據原住民成立的荊魔神教教義,荊魔神是痛苦之神和最終和解之天使,從超越時光之地來此宣告人類的終結。我喜歡這種自大。”

  “人類的終結。”比利王覆述。

  “對。他是天使長聖米迦勒、先知摩羅乃36、魔鬼撒旦、隱熵、和科學怪人等等全部的綜合體。”我說。“他在時塚附近遊蕩,等人類入選絕種動物排行榜的時間一到、該加入渡渡鳥、黑猩猩、抹香鯨的行列,就會出來大開殺戒。”

  注36,Moroni,在耶穌基督末世聖徒教會(即摩門教)教義,先知摩羅乃在一八二三年九月二十一日拜訪了摩門教創始人斯密約,授與他金頁片,並口述翻譯給斯密約聽,後來便成了一八三〇年出版的《摩門經》。

  “科學怪人,”披風皺巴巴的矮小肥仔思索著。“為什麼選他?”

  我吸了一口氣。“因為荊魔神教相信人類用某種方式創造了這個東西,”我說,雖然我很清楚,比利王知道的遠遠超過我現在說的一切。

  “他們知道怎麼殺死他嗎?”他問。

  “不知道。就我所知他應該是長生不死、超越時間。”

  “是神囉?”

  我遲疑了。“不儘然,”最終我開口。“比較像是宇宙最恐怖的噩夢變成真實。有點類似死神,不過偏好把靈魂掛在一棵長滿刺的大樹上……特別是那些人的靈魂還沒離開身體之前。”

  比利王點點頭。

  “聽著,”我說,“如果你真的要鑽研邊疆世界的神學問題,為什麼不飛到傑克鎮找幾個神教牧師來問?”

  “對,”肥厚拳頭枕著下巴,國王明顯的心不在焉,“他們已經在種船上接受拷問了。這事摸不著頭緒。”

  我起身走出門,不確定是否會被允許離開。

  “馬汀?”

  “嗯。”

  “你走之前還有沒有想到什麼,能幫我們瞭解這件事?”

  我在門口停下,覺得心臟快要撞斷肋骨跳出來。“有,”我說,我的聲音在顫抖的邊緣。“我可以告訴你荊魔神到底是誰、有什麼意義。”

  “喔?”

  “是我的繆思。”我說,然後轉身,回到房間寫作。

  *

  當然是我召喚了荊魔神。我知道。我開始寫他的史詩,就召喚了他。太初有字。

  我將詩的標題改為《海柏利昂詩篇》。詩寫的不是一顆星球,而是自封為泰坦巨人的人類之命運。寫的是一個僭越上帝卻毫無自覺的種族,竟然因為純粹的粗心大意毀滅了母世界,再將這份危險的自大帶到宇宙各處,但最終嘗到了他們自己幫助創造的神之怒火。《海柏利昂》是我多年來第一部嚴肅作品,也是我生涯中最好的一部。原本只是半開玩笑向約翰·濟慈的魂魄致上敬意,現在成了我活在世上的唯一理由,在這庸俗可笑的時代裡一部突出的史詩巨作。《海柏利昂詩篇》的筆觸之高超,我無以企及;境界之深遠,我無能想望;歌聲之優美,非我所屬。人類之命運是我的主題。荊魔神是我的繆思。

  又多了二十人死亡,比利王才下令疏散詩人城。有些難民去了安迪米昂、濟慈、或其他幾個新城市,但大部分投票決定搭種船返回萬星網。比利王創作烏托邦的夢想到此破滅,即使國王自己繼續居住在濟慈陰鬱的皇宮中。自治議會得到了殖民地管理權,隨後向霸聯提出了入盟申請,並立刻成立了一支自我防衛軍。自衛軍──主要由原住民組成,這些人十年前還在彼此打鬧,現在則接受這個新殖民地自行任命的軍官指揮──唯一的貢獻,就是用自動巡邏的浮掠機擾亂夜晚的平靜,以及以移動式監視機器人破壞逐漸入侵的沙漠的美麗。

  令人意外的,留下來的不只我一個;至少有兩百人沒走,不過大部分人避免任何社交接觸,只限于在詩人步道上交會、或在空蕩蕩的圓頂食堂分坐用餐時,彼此禮貌的微笑。

  謀殺和失蹤案繼續發生,平均約每兩個當地星期一起,不過多半不是被我們居民發現,而是區域自衛軍司令,他下令每幾周清點一次人頭。

  第一個年頭在我心中留下的畫面格外有團體歸屬感:那一夜,我們集合在交誼大廳目送種船艦隊離開。那正是秋季流星雨的高峰,海柏利昂的夜空本就閃耀著金光流火,種船引擎齊聲點燃的瞬間,宛如一顆小型太陽升起,於是接下來的一小時,我們望著朋友和藝術同行消失在一道核融合噴焰當中。哀王比利也在當晚的送行行列,我記得他看了我一眼,才步履沉重的踏上精緻座車,返回安全的濟慈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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