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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領事再度向河岸望去,不確定霍依特在說什麼;後來他才曉得,教士指的是身處的這艘船。整件事一直都非常奇怪──他們一行人跟著生化人使者,冒雨登上這艘老舊的大遊艇,在上頭迷陣般的棋盤狀房舍與通道間來回穿梭,駛向神殿廢墟,接起海特·瑪斯亭,然後看著後方濟慈市的燈火漸行漸遠。

  午夜前後的幾個小時,領事腦海裡彷佛是一場冷凍神遊的夢境,恍恍惚惚,似幻非真;他認定其餘諸人必定也同樣精疲力竭,迷惘困惑。他依稀記得自己對艇上船員均為生化人的事實感到訝異,但他印象最深的,卻是終於得以放鬆下來,關起包廂房門,隨即爬上床呼呼大睡的情景。

  “早上我才跟貝提克化生⑩談過話,”溫朝博言談中提及權充眾人嚮導的生化人。“這艘遊艇還真有一番歷史呢。”

  注⑩A. Bettik,其中A.就如同Mr. Ms.一樣,是對生化人的稱謂。今仿照“先生”譯為“化生”,取其相對于自然孕育,“有情類,生無所托,是名化生。如那落迦天中有等,具根無缺,支分頓生,無而欵有,故名為化。”(典出《阿毘達磨俱舍論》卷第八)之意。與小說中對於人類的稱謂──“君”(M.)對應。

  馬汀·賽倫諾斯走到餐具櫃前,給自己再斟上一些蕃茄汁,再從隨身攜帶的小酒瓶裡攙入少許不知名液體。“這條船很明顯地已經有好些時日了。像這該死的欄杆,光是手摸來摸去這麼久,早就覆上一層油光;樓梯也被來來去去的腳步給磨舊了;吊燈的油煙將天花板給熏黑;床鋪撐了好幾個世代,也變得鬆鬆垮垮。我敢說它至少有好幾百歲。這些雕刻和洛可哥式的漆飾真他媽的了不起。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掩蓋在其他氣味底下,這些鑲飾木材還保有檀香的味道?就算這整艘船是從元地球來的,我也不會覺得驚訝。”

  “它的確是,”索爾·溫朝博道。他的女兒蕾秋安睡在臂彎裡,吹著口水泡泡。“我們在這艘具有輝煌歷史的貝納瑞斯號上。它就是在元地球的同名城市裡建造而成。”

  “我可不記得曾經聽過有個叫貝納瑞斯的元地球城市。”領事道。

  布琅·拉蜜亞從她剩餘的早餐中抬起頭來,說明道:“貝納瑞斯,又稱作瓦拉那西或甘地波爾,隸屬于印度自由邦。第三次中日戰爭之後,成為亞洲第二共榮圈的一部分。在印度蘇維埃穆斯林共和國有限戰爭中遭到毀滅。”

  “是的,”溫朝博接著話講:“貝納瑞斯號在大錯誤之前就已經建造完成。我想應該是在二十二世紀中葉左右。貝提克化生跟我提過,它原本是一艘飄浮遊艇……”

  “那麼電磁場產生器還在底下嗎?”卡薩德上校突然插入一句。

  “我認為還在,”溫朝博回答道:“就在底層甲板的主交誼廳隔壁。那間沙龍的地板是透明的月水晶。如果我們航行在兩千公尺的高度,就可以欣賞底下的美景……可是現在卻無用武之地。”

  “貝納瑞斯,”馬汀·賽倫諾斯若有所思地說,一隻手情摯深厚地撫過經由歲月洗禮而顏色變得暗沉的欄杆。“我在那兒被搶過一次。”

  布琅·拉蜜亞放下手中盛有咖啡的馬克杯。“老頭,你是想告訴我們,你老到可以記得元地球的往事?你要知道,我們可不是傻子啊。”

  “親愛的孩子,”賽倫諾斯笑得燦爛:“我不是要告訴你什麼。我只是在想這也許會很有趣──同時還具有啟發的知識價值──如果我們能交流一下,分享曾經有過搶人或是被搶經驗的地點。由於你很不公平地身為一個參議員的女兒,我很確定你所列出的地方肯定比較高尚……數量也多得多。”

  拉蜜亞本想張口回嘴,可是她眉頭一皺,不發一語。

  “我在想,這艘船是怎麼來到海柏利昂的?”霍依特神父囁嚅說道:“為什麼要將一艘飄浮遊艇帶到這個電磁裝置沒辦法運作的星球?”

  “裝置可以運作,”卡薩德上校解釋道:“海柏利昂還是有一定的磁場。只是沒辦法將物體抓在空中罷了。”

  霍依特神父揚起一邊的眉毛,很明顯地參透不出其中的差別。

  “嘿!”詩人在欄杆旁叫喊道:“我們這幫人全到齊囉!”

  “那又如何?”布琅·拉蜜亞道。她和賽倫諾斯對話時,嘴唇幾乎癟成一條細線。

  “既然咱們全都在這裡,那就繼續來說故事吧。”詩人提議道。

  海特·瑪斯亭不表贊同:“我以為之前大夥兒同意的是晚餐後,再來說各自的故事。”

  馬汀·賽倫諾斯聳聳肩。“早餐,晚餐,誰他媽的在乎哇?我們都已經聚在一塊兒了。前往時塚花不到六、七天的時間,對吧?”

  領事仔細地想一想,不出兩天,他們就會抵達水路的盡頭;再花個兩天橫渡草海,如果風向對的話,還會更快一點;跨越山脈頂多也只要一天。“不用,”他說道:“還不到整整六天。”

  “所以囉,”賽倫諾斯道:“我們就繼續來講故事。更何況,我們在前往敲開荊魔神的大門之前,也難保它不會先過來打聲招呼。如果這些枕邊故事在某方面能夠增加我們存活的機會,那麼我還是提議,在我們殷切期盼要前往探訪的那台流動式食物調理機開始將某幾個人剁碎切丁之前,先聽完每個人的經歷。”

  “你真噁心。”布琅·拉蜜亞明顯不悅。

  “啊,親愛的,”賽倫諾斯笑道:“昨天晚上在你體驗過第二次高潮之後,不也悄悄說出同樣的話嗎?”

  拉蜜亞轉過頭去,不再理會。霍依特神父清了清喉嚨,說道:“輪到誰了?我指的是說故事啦。”眾人一陣沉默。

  “是我,”費德曼·卡薩德伸手摸進白色上衣的口袋,取出一張紙片,上頭潦草地書寫了個大大的“2”。

  “你介意現在就講嗎?”索爾·溫朝博問道。

  卡薩德臉上泛起一抹微笑。“我原本就不贊成這麼做,不過要是做完以後就可以了結整件事,那麼還是快點做比較好。”11

  注11,典出莎士比亞名劇《馬克白》(Macbeth)第一幕第七景開場時,馬克白的獨白。下文中賽倫諾斯否認此語出自莎士比亞,實為吊弄玄虛的手法。

  “嘿!”馬汀·賽倫諾斯叫道:“這位老兄還知道前聖遷時期的劇作家呢!”

  “是莎士比亞?”霍依特神父問道。

  “不,”賽倫諾斯說:“是勒納和該死的洛威。是尼爾賤胚子賽門。是哈梅爾他媽的波士登12。”

  注12,艾倫·傑伊·勒納(Alan Jay Lerner)、腓德烈·洛威(Frederic Loewe),以及尼爾·賽門(Neil Simon)均為二十世紀劇作詞曲名家。哈梅爾·波士登(Hamel Posten)名不見經傳,應為作者虛構的人物。

  “上校,”索爾·溫朝博導入正題:“既然天氣不錯,接下來的一兩個小時,我們似乎也不急著要做什麼事;如果你能分享促使你前來海柏利昂,參加最後一次荊魔神朝聖團的故事,我們將不勝感激。”

  卡薩德點點頭。天氣漸漸變得暖和,伴隨著帆布遮篷劈啪作響,以及甲板咯吱咯吱的聲浪,飄浮遊艇貝納瑞斯號穩健地溯流而上,航向群山,航向荒野,航向荊魔神史萊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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