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柏利昂(30)_丹·西蒙斯

三〇

　　“先閉上嘴巴聽我說好不好？理由二：你和其他人沒辦法進入時塚周圍方圓兩百公里的地帶。現在不像當年你還在的時候，那群他媽的想要自殺的人可以跑到那邊坐上一個星期，或許還能改變主意，打包回家。荊魔神已經開始行動。就像瘟神一樣，四散各地。”

　　“我瞭解這個情形，可是……”

　　“理由三：我需要你。我之前就央求天侖五中心派人過來。當我知道是你的時候……唔，該死，對我來說，最後這兩年真是難熬。”

　　領事搖頭表示不解。

　　席奧操控浮掠機轉向市中心，然後在上空盤旋。他的眼神隨即移開儀錶板，直視領事。“我要你接下總督的位子。參議院絕對不會干涉──或許葛萊史東除外──不過等到她發現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領事覺得自己的心口挨了重重一記。他轉移目光，看著下方迷宮般的狹窄街道，以及彎彎曲曲的建築。這裡是傑克鎮，也就是所謂的舊城。等到他得以再度開口，便說道：“席奧我實在不行。”

　　“聽著，如果你……”

　　“不。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就算我接了下來，情勢也不會變得更好，更何況，事實就是這麼簡單，我根本就沒辦法接。我要參加這次朝聖。”

　　席奧清理一下眼鏡，兩眼直直凝視前方。

　　“你看，席奧，你是我共事過最有才華，也最能幹的外交事務高手。我已經收手不幹有八年了。我想……”

　　席奧簡練地點點頭，打斷他的話：“我想你們要前往荊魔神殿吧。”

　　“是的。”

　　浮掠機轉了一周，降落地面。領事心有所思，無暇顧及他物。側門升起、收合，索爾·溫朝博叫道：“我的天哪。”

　　朝聖團步出座艙，凝視這片曾經是荊魔神殿，如今卻焦黑傾圮的廢墟。自從二十五個當地年以前，時塚因過於危險而遭封閉之後，荊魔神殿就成為海柏利昂最受歡迎的觀光景點。雄偉建築佔據整整三個街區，中央的螺旋尖塔高聳挺拔，超過一百五十公尺。這座荊魔神教會的信仰中心有一部分是令人敬畏的大教堂；一部分由於它一根根的合金骨架上，膠合了圓滑流線的石制拱壁，而成為哥德式建築的笑柄；一部分以各種透視手法及不可思議的角度構合而成，好比埃薛爾④的版畫；一部分也因為它四通八達的坑道出入口、隱藏於內的斗室、幽暗的花園，以及閒人勿進的禁區，令人聯想起波希⑤筆下的噩夢；還有──也是最重要的──它曾經是海柏利昂過往歷史的一部分。

　　注④Maurits Cornelius Escher（1898─1972），荷蘭版畫家，專精于創造複雜的畫面結構，以及混淆視覺的圖案，畫作中的部分建築甚至不可能存在於三維空間。

　　注⑤Hieronymus Bosch（1453─1516），荷蘭畫家，擅于利用惡魔及半人獸的形象描繪人類的邪惡面，激起混亂與恐懼。作品以三折畫《樂園》（The Garden of Earthly Delights ，c.1504）最為著名。

　　現在全都消逝無蹤。唯有堆得高高的熏黑石塊，透露出以往建築的宏偉。熔化變形的合金大樑，宛如巨大動物屍骸的肋骨，自石頭中穿出。這海柏利昂的地標座落於斯已有三個世紀之久，如今傾圮瓦礫卻填塞坑窖、地下室，以及暗藏於底下的甬道。領事走近其中一座地窖的邊緣，猜想這些深入地底的房間是否──如同傳說中的記載──實際與星球上的迷宮相連接。

　　“看起來這地方像是被地獄鞭掃過，”馬汀·賽倫諾斯使用了一個早已廢棄的古老詞彙，的是任何形式的高能雷射武器。詩人加入領事的行列，站在地窖旁，似乎在剎那間，整個人就清醒過來。“我還記得那時候這地方只有神殿和舊城的一小部分，”他敘述著自己的記憶：“就在時塚的災難之後，就是因為神殿的關係，比利才決定將整座傑克鎮重新安置於此。如今它卻毀滅了。耶穌基督哇。”

　　“不。”卡薩德道。

　　眾人看著他。

　　上校原本蹲下來檢視瓦礫，此時也起身解釋道：“他們用的不是地獄鞭，而是定向成形電漿武器，而且打了好幾發。”

　　“現在你們還想待在這裡，繼續進行這場無謂的朝聖嗎？”席奧問道。“跟我一起回領事館吧。”這句話是對領事說的，不過邀約的物件普及在場每一個人。

　　領事從地窖方向轉過頭來，看著他之前的副手，第一次好好打量這名統領一個被團團包圍的霸聯星球的總督。“閣下，我們不行，”領事開口道：“起碼我不行。我沒資格代表其他人發言。”

　　其餘的四男一女搖了搖頭。賽倫諾斯和卡薩德開始卸下行李。天空又開始飄雨，像是黑暗中降下一陣薄霧。同一時間，領事注意到有兩架霸軍的攻擊浮掠機盤旋在附近建築的屋頂上空。夜色及變色聚合外殼巧妙地隱匿它們的行蹤，可是這場雨卻描出機體輪廓。（當然囉，）領事心想：（總督絕對不可能在沒人護衛的情況下四處奔走。）

　　“教士們都逃走了嗎？神殿被摧毀時，有沒有生還者？”布琅·拉蜜亞問道。

　　“有的，”席奧回答。這名實際統治五百萬個衰敗生靈的獨裁官取下眼鏡，抓著襯衫下襬將它擦拭乾淨。“所有荊魔神教會的祭司和輔祭全都經由地下通道逃走了。暴民包圍這裡有好幾個月。他們的領導人，一個來自草海東部，名叫坎夢的女子，在引爆DL─20之前就已經多次警告神殿內的教眾。”

　　“員警跑到哪裡去了？”領事問道：“自衛軍呢？還有霸軍呢？”

　　席奧·連恩露出微笑，此時看起來遠比領事記憶中的年輕人蒼老幾十歲。“你們前來海柏利昂的過程花了整整三年，”他說：“整個宇宙有所變化。在萬星網裡，荊魔神教信徒的熱情早已熄滅，而且變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你可以料想得到本地居民的看法。十四個月之前，我發佈戒嚴令；濟慈警方全數收編，統一歸軍方運用。他們和自衛軍眼睜睜地看著暴民燒毀神殿。我也一樣。就算在今晚，這裡仍然有五十萬人。”

　　索爾·溫朝博靠了過來。“他們知不知道我們的存在？知不知道這最後一次的朝聖？”

　　“如果他們知道的話，”席奧答道：“你們根本就沒有活命的可能。你們認為他們會歡迎任何可能讓史萊克平息下來的人事物，但暴民們只會注意到：你們是由荊魔神教會所遴選的代表。正因如此，我才否決諮詢委員會的提議。他們一致贊成在你們的太空船進入大氣層之前就先把它給打下來。”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領事問道：“我的意思是，否決他們的提議？”

　　席奧歎了口氣，調整一下眼鏡。“海柏利昂還需要霸聯的説明，而就算參議院不支持，葛萊史東仍然獲得萬事議會的信賴。何況我也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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