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黑暗的左手 | 上頁 下頁
五二


  “對,是他。天剛亮的時候,聽見他在用無線電發報。蒂帕准是懸賞捉拿我。”

  “該死的忘恩負義的叛徒!”我結結巴巴地罵道,罵的不是蒂帕,而是瑟西徹爾,他背叛了朋友。

  “他是叛徒,”埃斯文說,“但我向他要求過多,濫用了他那脆弱的友情。聽我說,金瑞,回到薩斯洛斯吧。”

  “我至少要把你送到邊境,瑟爾瑞姆。”

  “那兒可能有奧格雷納的哨兵。”

  “那我就呆在這邊。看在上帝的份上——”

  他露出了微笑。他呼吸依然艱難,但還是站了起來,繼續前進,我跟他同行。

  我們滑雪穿過霜凍的小樹林,翻越那座有爭端的峽谷的山丘和田野。沒有藏身之處,一方豔陽天,一個白茫茫的世界,還有我們兩個在雪地裡疾行的影子。地面起伏不平,擋住了我們視線,到了離邊境不到八分之一英里處,突然間我們看見了邊境線,幾英尺的標杆立在雪地上,杆頂漆成紅色。在奧格雷納那邊沒有看見哨兵。邊界這邊附近有滑雪板轍印,南面有好幾個小小的人影在移動。

  “這邊有哨兵。你得等到天黑,瑟爾瑞姆。”

  “是蒂帕的檢查官。”他喘著氣,咬牙切齒地說,隨即轉到一旁。

  我們返身飛越我們剛剛才翻過的那座小山丘,就近隱藏。在茂密的赫母樹林中一座小谷地裡躲藏了漫長的一天,赫母樹的淡紅的樹椏給積雪壓得低垂,圍繞在我們四周。我們討論了一個又一個行動計畫,是沿著邊境線往北方或南方走,以走出這個實在令人頭痛的地區;還是上行,進入薩斯洛斯以東的山裡;甚至朝北走,返回曠野,但幾個計畫都不可行。由於埃斯文的身份被暴露了,所以我們不能和先前一樣,在卡爾海德公開露面。我們也沒法秘密行走,沒有帳篷,沒有食物,精力不支。只有一陣猛衝越過邊境,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我倆偎依在雪地樹下黑暗的洞穴裡,躺在一塊彼此取暖。中午時分,埃斯文打了一會兒盹,我卻饑寒交迫,不能入睡,迷迷糊糊地躺在同伴身邊,竭力回憶起他曾經對我引用過的話:合而為一,生與死,躺在一塊……這情景有點像先前在大冰川上的帳篷裡,但是沒有棲身之處,沒有食物,沒有休整,除了我們彼此相依為命外,一無所有,而且我們的夥伴關係也即將結束。

  到了下午,天空薄暮冥冥,氣溫下降。即使無風的洞穴,也變得寒氣逼人,坐不住了,我們只好活動手腳。夜終於來臨,我們乘著藍幽幽的夜色,離開洞穴,在樹木和灌木叢裡爬行,爬過山丘,依稀可見邊境線,沿著慘白的雪地有幾個模糊點。沒有燈光,沒有動靜,沒有聲音。眺望遙遠的西南方,但見一座小鎮的黃色微光閃爍,那是奧格雷納的一座小小的集體農莊,埃斯文可以帶上作廢的身份證件上那兒去,至少能在國立監獄或者可能在國立志願者農場裡住上一夜。

  突然間,在最後的時刻——我才恍然大悟,明白了他要上哪兒去,去幹什麼。在此之前,由於自己的自私,再加之埃斯文的沉默,一直沒有想到這點。我急忙說:“瑟爾瑞姆——等一等——”

  可是他已經走了,下山了:他本是一個出色的快速滑冰者,這次沒有為我而留一手。

  他穿過雪地陰影,飛馳而去,形成一條長長的曲線。他離開了我,徑直朝邊境哨兵的槍口撞去。我想哨兵們大聲警告或者命令他停下,某處冒出一道火光,但我說不準,反正他沒停下,而是像一道閃電向柵欄急沖,還沒有到達柵欄就被哨兵開槍射倒了。他們沒有用聲波眩暈槍,用的是襲擊槍,那種古老武器一槍就爆出無數金屬碎片。他們開槍將他置於死地。

  我趕到他身邊時,他四肢長伸躺在雪地裡,半邊胸部都被打飛,奄奄一息了,滑雪板翹立在雪地裡。

  我雙手捧著他的頭,對他講話,但他毫無反應。

  他僅僅以一種方式回答了我對他的愛,那就是透過因知覺漸漸消失而沉寂又騷動的破碎大腦,用不能說話的舌頭清晰地叫了一聲:“阿瑞克!”隨即歸於死寂。

  他死了,我抱著他,蹲在雪地裡。

  他們聽任我呆了一陣,然後把我架起來,帶上了一條路,與此同時把他運上了另一條路,我走向監獄,他走向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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